【流感來襲．劇評】追蹤抗疫最前線 紀錄片謳歌無名英雄
《流感來襲》（Pandemic: How to Prevent an Outbreak）本來不具備熱播劇的特質，涉及公共衞生和防疫的題材本身就較為冷門，要拍得出彩也殊不容易，然而，Netflix這六集紀錄片終歸還是火了，成了「爆款」。
Timing就是一切。不太早也不太遲，一切剛剛好。Netflix於1月22日推出《流感來襲》，這個時間點的掌握或許連它自己也有點出乎意料。這邊廂，每年的流感季節在此時達到高峰；另一邊廂，武漢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蔓延全國，乃至世界，在短短幾周的時間內，病毒已擴散至多個國家和地區，造成恐慌。
劇集推出後不久，網上出現了關於該劇的聳動標題—「今年春節，我建議循環播放這救命片」、「武漢遭遇的困境，都被它一一預言」，諸如此類。
事實上，該紀錄片既不旨在傳授疫情防護知識或解答坊間的各種謬誤，也沒有預言下一場大流行病（pandemic disease）將於何處爆發，它只是帶我們重溫了人類過去這一百年來所面臨的種種威脅，以及許許多多的無名英雄如何奮戰在抗疫第一線、如何默默耕耘和奉獻、如何為預防下一場流行病大爆發作準備。
流感病毒為何可怕？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紀錄片一開始便追溯了1918年那場可怕的大流行病（ 1918 influenza pandemic，又稱為西班牙大流感，因為當地疫情最嚴重），在為期近兩年的疫情期間，全世界範圍內約有5億人受感染，5,000萬人因此而喪生，死亡人數超過了兩次世界大戰死亡人數的總和；七十年後，引發這次西班牙大流感的病毒株（H1N1）又以豬流感的形式出現，感染了近兩成世界人口；約在十年前，該病毒又捲土重來，在2009至2010年間造成20萬至30萬人死亡。
每次大流行病肆虐都為人類留下哀鴻遍野的死亡記憶。鏡頭隨即轉到了美國國際開發署新興威脅組（USAID Emerging Threats Unit）總監Dennis Carroll，他漫步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巴特勒郡的一片萬人塚上，這裏綠草如茵，一片寧靜，底下卻埋着當年因西班牙大流感而倒下的屍骨。
他望着地上連墓碑都欠奉的草地，語重心長地說：「這處墳場提醒了我們流行性感冒的嚴重毀滅性，這樣的慘劇並不會消失在歷史中。而當我們談到另一場流感大流行病，問題不在於會不會發生，而是何時發生。」（註：美國當年的死亡案例達67.5萬宗。）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下一次擾亂人類社會的會是何種病毒，大流行病又將以怎樣的形式出現。科學研究表明，病毒只能在宿主細胞中繁殖，因此，包括人體在內的生物體都有可能成為病毒的存儲器。部份寄宿於雞、鴨、豬、牛等常見家禽和野生動物的病毒，又因為動物不會感染得病，得以進行跨物種傳播，從而影響人類，造成廣泛的禍害。以沙士（SARS）為例，蝙蝠會把SARS病毒傳播給其他動物，再由其他動物傳染給人。
而且，病毒突變的速度之快，人類的免疫系統幾乎無法防禦，這正是未知病毒的可怕之處，也大大加重了人類社會防控疫情的困難程度。
相較於一百年前，人類社會的形態已大為不同，全球化壓縮了時間和空間上的距離，完備的基礎設施和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令人口流動的頻次增多、速度前所未有地加快，城市化令人群高度密集，發達的畜牧業讓大量牲畜擁擠在狹小的空間裏—凡此種種，都或多或少地加速並擴大了病毒的傳播和疫情的蔓延。
在劇中，節目組曾做過一個估算：以現時人口流動的水平，一個病毒兩周便可以攻陷一座大型城市，一個月就可以傳遍全國，兩個月就能感染全球。短暫息影之後，驚魂未定坐在沙發上，驚覺「魔幻超現實」的場景並不是發生在銀幕上，而在自己身邊！拿此次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播速度與之對照，前者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假設中央政府沒有重手進行「封城」措施，後果不堪設想。
行醫救人的熱情
好在影片並沒有循着這個悲傷的論調展開敘事，讓人以為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事實上，《流感來襲》是以奮戰在全球各防疫前線的小人物的故事作為主軸，敘述他們在抗擊疫情的路上雖跌跌撞撞、傷痕纍纍，但仍抱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熱情，進而探討人類在防控大流行病疫情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這種「大衛VS歌利亞」的故事類型，不管歌利亞是如何邪惡及巨大的病毒怪獸，大衛都將帶給觀眾希望之光。（不然，劇情還怎樣推進下去……）
節目組找來了世界各地不同崗位的防疫英雄，透過他們的個體生命經驗，我們才了解到一個較為完整的防堵最前線畫面。他們當中，有些人做着高屋建瓴的工作，因應呼吸道疫情的爆發，負責協調城市中大大小小的醫療系統進行應對；有些人做着異常重要卻鮮為人知的病毒偵測工作，追蹤病毒起源和擴散的路徑，進而評估未來風險；有些人在美墨邊境的義工之家，為難民兒童提供免費醫療服務；有些人受世界衞生組織（WHO）之託，冒着生命危險，前往疫區宣傳和推介疫苗注射；還有些人懷揣着巨大的夢想，希望研發出全球第一隻通用型疫苗……
紀錄片不僅呈現出這些無名英雄在各自領域獨當一面的風采，同時也道出其事業與私人生活之間的拉扯、過度操勞的疲憊、疏於照顧家庭的愧疚，以及抗擊疫情時遭遇到的挫折。影片對這些側面的刻畫和捕捉，令眼前的人物更加鮮活和立體。這也是紀錄片力求真實的一面—回到個體本身，脫去白色大褂，摘去社會賦予的角色，英雄其實與你我無異，每個人都在負重前行，這是生活的本來面目。社會正是在一個個平凡個體的曲折前行中，行穩致遠，慢慢進步。
窮人沒有能力反擊
正能量歸正能量，擺在人類面前的挑戰依然嚴峻，這正是這齣紀錄片試圖帶出的全球性公共議題和重點所在。為了拍攝影片，攝製隊伍橫跨印度、越南、中國、黎巴嫩、埃及、剛果及美國等地，記錄及追蹤了數場流感疫情為當地醫療系統，乃至於整個社會帶來的壓力和挑戰。
在中國，目前的武漢肺炎重創了整個社會，成為舉國關注的焦點。但只要翻查過往記錄就會發現，大流行病爆發的風險其實一直存在，只是人們不以為意。
「環伺地球的流感病毒中，中國的禽流感病毒是最危險的，受感染的人有六成會死亡。」 Carroll還提醒，「流感的大流行病和季節性流感（seasonal flus）完全不一樣，大流行病通常來自動物，而且往往是前所未見的全新病毒。當來自動物的新型病毒出現，我們沒有天生的免疫力，無法抗拒感染，所以，這個病毒的致死率很高。」
在印度，人口過度稠密、衞生條件不佳、資源缺乏、營養不良等為病毒的滋生和傳播提供了「絕佳」的條件。在那裏，公立醫院是窮人唯一的救贖，然而，並非每個人都能獲得適切的醫療服務，每個醫生每天都要處理過百宗個案，加上醫療資源緊絀，縱使他們胸懷行醫救人的熱情，願意承受巨大的身心壓力，但整體醫療系統的承壓力畢竟有限。
在剛果，活下來已是一種巨大的喜悅。以伊波拉病毒的疫情為例，如果錯過一個病例，就會再傳染六個，然後再倍增；由於醫護人手不足及防護不到位，超過600名醫務人員受感染，其中過半數死亡。更令人絕望的是，當地對疫苗的認知仍然存在嚴重偏差，不少人拒打疫苗，甚至認為伊波拉病毒就是通過這些疫苗進入西非；當地有武裝組織甚至對世衞組織的工作人員發動恐怖襲擊。
弔詭的是，拒打疫苗不獨是第三世界的現象，遠在美國的俄勒岡州（Oregon）也有人發起抵制運動，只是以不同的理由和方式呈現出來。節目第二集一開始，一名孩子的母親面對鏡頭，大條道理地宣揚着她的理念：「我相信健康的孩子能自然建立免疫力……我們有權利考慮關於自己身體的事情……《疫苗法案》剝奪了我們選擇的自由。」
畫面一轉，反疫苗遊行的旌旗飄蕩，隊伍中喊出「我們負責我們的孩子，政府不用來管」的口號。聽證會裏，有人以注射疫苗會引發自閉症為反對的理由……隨後，鏡頭又切換到美墨邊境的義工之家，那裏的難民兒童面臨着疫苗難求的窘境，身處異國，飢寒交迫，擔心着被感染的風險。
這令人無比唏噓，一邊是物資極度稀缺，汲汲渴求疫苗而不得的群體；另一邊是物質極度充裕，卻抱持固有想法及沒有科學依據的所謂「理念」，堅稱自己比醫生和科學家更懂疫苗的父母，而與此同時，死守「政治正確」的社會也無法對其糾偏，任憑政治凌駕科學—這是第一世界白人上層階級的特權。
這個反差強烈的畫面，也充分反映了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及其困境：資源分配不均、區域發展不平衡、階級界限鮮明、政府治理能力堪憂。在「一視同仁」的疫情面前，這樣的困境意味着什麼？微生物無視人類劃分的邊界，我們所有人都面對着病毒和大流行病的侵襲和威脅，但是，窮人沒有能力反擊，他們所處的地區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衝擊。而這，也是這齣紀錄片留給我們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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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199期《香港01》周報（2020年2月3日）《 《流感來襲》播放及時 抗疫紀錄片謳歌無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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