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劇評】四位劇場老戲骨 演活四角偷情鬧劇

撰文:張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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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不久的Project Roundabout與香港藝術中心開展三年合作計劃,在壽臣劇院演出二十多場《謊言》,是近期本地劇壇令人矚目的盛事。

Project Roundabout明確說這是個「以演員為本的戲劇實踐計劃」,我們就應該聚焦在四位演員的表現如何,即能否實踐其原初擬定宗旨的角度看這個戲。即是說,是以看演技為主。

這個由法國劇作家Florian Zeller於2011年編劇的作品情節不算複雜:Michael與老友Paul的妻子Alice偷情約半年,Alice漸覺內疚而想中止關係,甚或向丈夫坦白,Michael期期以為不可,及後其妻子Lauren懷疑其行蹤而查詢時更堅決否認。後來Paul卻告訴他,他一早已經知道這事,還是Lauren告訴他的,而Paul更早已與Lauren發展了曖昧關係。於是Michael赫然發覺千方百計編造的謊言毫無意義,因為一直被他人編造的謊言欺騙了的,原來是他自己……

《謊言》劇照。(Project Roundabout facebook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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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看這個戲也不必太着重劇本,因為它多少有欠原創性,Michael、Alice和Paul三人的關係,儼然就是品特《背叛》(Betrayal,Harold Pinter著)中的Jerry、Emma和Robert。當然我們可以從比較它和《背叛》的異同中發掘出不少趣味。

例如《背叛》的倒敍式結構把Jerry向Emma的首次示愛安排在八年前,那是戲的最後一場,在Emma家舉行的派對中,Jerry更說自己是其夫Robert最好的朋友,又是他的伴郎!因此,這種背叛(尤其是Jerry知道Robert早洞悉他與其妻偷情而一直不作聲的「多重背叛」)實在叫人寒心,或者恐怖。

《謊言》的情節轉捩點在Michael發覺自己原來才是最「被騙」的一個,他由初時的諸多藉口狼狽厚臉扮鬼扮馬左支右絀地欺瞞別人,突然陷入驚愕尷尬憤慨的孤立境地中,那種反差形成了貫徹全劇的喜劇效果。到了最後一場,Michael聲稱他與Lauren之間「再無謊言,只有真相」,以赤裸裸的「謊言」去勉強維持表面的夫妻關係(回應他說過的「假如所有人都不說謊,夫妻關係就不再存在了」),這是相當悲涼而具諷刺力的一場。但是,由於面對如此關係而無奈惘然的「只是」Lauren而不是(錯失反省機會的)主角Michael,戲耐人回味的份量就總嫌有限。

這就是《背叛》不愧戲劇經典而《謊言》卻是成功「法式喜劇」的分野所在——而最讓我讚賞的於是落到把英文劇名《The Truth》(法語原名為《La Vérité》)中譯為《謊言》這充滿睿智的文字顛覆上。

或許,兩個戲雖劇情相近而訊息輕重有別,除了是英法作者氣質不同與正劇喜劇有異之外,也透視了世代價值觀的變化。《背叛》(1978)與《謊言》(2011)的年代相距三十多年,今天再嚴肅地為貞潔與忠誠敲喪鐘,已經是過時了!

回到演出本身,Project Roundabout選擇這個戲作為首個劇目倒是有道理的,除了喜劇的現場效果有助打響頭炮外,戲也甚有讓演員發揮的空間。

導演李鎮洲把戲排得仔細用心。第一場的房門半開,投在地上的少許燈光彷彿預示了「真相」也在半掩半露之間。到了最後的一場Michael回到家裏,卻是舞台大開,彷彿一切坦露無遺。而四位演員就在這從遮掩到坦露的過程中把他們的角色清楚呈現。

他們的演法在統一之中細緻看來也有微妙的差別,從黃哲希到陳永泉到蘇玉華到潘燦良,是一個從含蓄到放大的光譜。

潘燦良飾演的Michael在七場戲中都是重心角色,戲份最重,一如上文所說其位置逆轉與情緒變化是全劇的主調,因此他的表演幅度也最大,自信厚顏扯謊諸多掩飾以至驚愕懊惱憤然等等情緒變化他也能恰如其分地把握。他與蘇玉華(Alice)的對手戲也是全劇最放的,其中渡假幽會的一場更接近鬧劇化,此所以有個兩人甫見擁抱至女的拗腰由男的抱着的「拍照位」。

相對來說,陳永泉(Paul)和黃哲希(Lauren)就含蓄得多,這也合乎兩個角色到劇終時還似乎編造謊言不肯吐露真相的定位。尤其是後者,Michael和Lauren最後互相擁抱,似乎這一對經歷了謊言危機的夫妻最後願意重建親密關係,導演安排兩人站在下舞台中央即舞台最重的位置,Lauren更是面向觀眾,以無奈更惘然的表情。這是個近乎電影特寫鏡頭的收束,讓人有個尋味的空間。

四位富有經驗的演員在演繹這劇場效果強烈的喜劇時,都能十分收斂,把戲的調子拿捏得很穩,這是不容易的。梅蘭芳說過,演員的表演往往不是過頭,便是不足。在這兩種毛病之間,他寧願的是不足。因為把戲演過頭了,外行的觀眾會喜歡,但也會讓演員容易陶醉於台下的掌聲,那就愈走愈遠回不來了。

這是個成功的演出,只稍嫌個別場面的「現場感」不足。第一場Michael與Alice在酒店偷情,兩人起床後頭髮還是貼貼服服的,因此都沒有因要趕回辦公室而整裝梳頭的必要。另一場是頗有象徵意涵的球賽,它表達兩個男人亦友亦鬥的微妙關係,在《背叛》中是壁球而在這裏是網球。但是前者中Jerry與Robert只是「談」壁球,而這裏Michael與Paul卻是剛打完網球不久,兩人有一些抹汗的動作或許會比較合適一點。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