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歐」大局似定未定　約翰遜未來之路或更險

在希臘神話傳統中，英雄是凡人與眾神的後裔，有着人的弱點，也有近乎神的能力，他們能在塵世中成就大業。如果以「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助英國二戰獲勝的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算得上英雄的話，那麼如今能帶領英國走出七十年來最大國運危局的領袖，也應在歷史英雄殿中留名。

一場「脱歐」讓英國扯了3年，換了3任首相，變更了3次脱歐期限，終於走上最後直路。1月9日，英國下議院以330贊成對231反對三讀通過約翰遜的脫歐法案；上議院加入5項政府不願見的小修訂後於21日發回下議院。由於保守黨在下議院有80席多數，最終如無意外將能讓約翰遜準時在1月31日把英國帶離歐盟。

新的脫歐法案奪走了國會議員參與未來英歐談判進程的權力，禁止押後在本年12月31日結束的脫歐過渡期，並取消議員再次就押後事宜作投票的權利。在多個脫歐相關的國內法律調整上，政府也從國會手上奪權，可以「次級立法」的手段繞過國會可能的修訂。同時，新脫歐法案也取消了脫歐後英國將保持與歐盟規則相等勞工權益的條文。

在保守黨強勢主政的情況下，脫歐日料將變成一場盛大的「慶功會」，當中的主角約翰遜在當然是功不可沒。

在2019年12月12日的大選中，他為保守黨奪得國會650席中的365席，這是繼撒切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1987年第三度勝選以來的最大勝利。反對各派潰不成軍，保守黨親歐派與激進脱歐派也人丁單薄。約翰遜不僅改變了保守黨少數派政府舉步維艱的局面，還讓唐寧街首相府重新成為穩操國策的實權之地。

統一國會權力之後，約翰遜趕在聖誕節前將脱歐協議通過國會，為2016年脱歐公投以來「到底英國最後會否正式脱離歐盟（EU）」的這個未解疑問做出終極回答。英國國會難關過後，歐洲議會將於2020年1月通過協議，讓英國能如期在1月31日脱離歐盟。

正如所有聰明的政客一樣，約翰遜的競選目標「搞定脱歐」（Get Brexit Done）有着多層意思，民眾可以按自己的偏愛去解讀，使「脱歐搞定了沒有」成為一個有趣的問題。

一方面，如無意外英國將在2020年1月結束後根據《里斯本條約》第50條正式失去歐盟成員國資格。2月1日凌晨零時，就是約翰遜正式「搞定脱歐」的時刻。

在大選過後的政治輿論中，約翰遜有意營造脱歐爭議已過的氣氛，呼籲英國人民要擺脱政爭「開始療愈」，並承諾不會讓數十年來首次票投保守黨的工黨脱歐派藍領選民失望，高舉「大家都是同一國」的保守黨旗幟，誓言會「重建國家自信」，將英國帶上一條「不同卻更佳」的光明大道。

2019年12月19日國會重開由英女王宣讀的立法計劃中，多是改善治安、基建、民生等國內議題，其中以對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的長期撥款為主打，更聲言要重新恢復因黨爭分裂而休止近三年的北愛爾蘭地方政府。如此，英國脱歐彷彿已是歷史陳迹。

另一方面，2020年2月1日正式脱歐的英國將進入「過渡期」，即在布魯塞爾政治以外保留歐盟成員國的待遇，至12月31日為止。對絕大部分英國民眾而言，這正是「脱了跟沒脱一樣」，實在難說「脱歐已經搞定」。目前，在英國堅稱將自訂商品規制而不跟從歐盟的情況下，要與歐盟談成一個能保障英國對歐市場准入的新貿易協議，更是難上加難。

英歐關係談判的兩難

脱歐過渡期原長達21個月，只因脱歐多次延期而縮減至11個月。過渡期的最初目標，是讓英歐雙方有時間適應未來新關係，不過，由於未來關係至今只是一紙政治宣言，談判尚未展開，這11個月的過渡期就變成了談判期。

英歐新關係首重貿易，如果過渡期完結前未能談成，「無協議脱歐」將再次來臨。觀乎歐盟與加拿大的貿易協議談判歷時近七年才完成，而且規模遠較英歐現有關係小很多，要在11個月內談成英歐協議並立馬落實，幾乎是天方夜譚。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早前就親身訪問倫敦向約翰遜當面提出這個問題。

雖然脱歐過渡期可延長最多兩年，可是約翰遜早已承諾不會延期，而且延期決定最晚要在2020年7月1日提出，時間緊迫。雖然延期已遭脫歐法案否定，不過約翰遜手握國會大，權，要「更弦易轍」是易如反掌的事，因此外界也有質疑指他最後會食言批准延時，就像他2019年向歐盟要求推遲原本10月31日的脱歐限期一樣。

同在政界打滾的歐盟領袖，當然看到了約翰遜威風勝選背後隱含的政治危機。為此，他們已經做了兩手準備。首先，歐盟考慮主動提出延長過渡期，讓約翰遜扮演一個被動延期的角色，以便向國民交代。

其次，如果約翰遜不按歐盟計劃進行，歐盟將集中討論諸如商品貿易、漁業規制、安全合作等議題，不談對英國至關重要的跨國金融服務業，並將堅守「市場準入權與接受歐盟規管掛鈎」的簡單立場，讓英歐雙方維持「脱了如同未脱」的現狀，意圖名義上建立起「新關係」，以避「無協議脱歐」。

約翰遜如何走出這兩難選項，將是他未來一年的重大考驗。目前，他極力營造脱歐大功告成的氣氛、大談國內政策，似乎就是想轉移民眾關注視線，迴避爭議，而將諸多難題交給布魯塞爾冷冰冰會議室的技術官僚去解決。

脱歐引爆國內危機

放眼遠觀，即使約翰遜能「搞定」英歐未來關係，脱歐引起的爭議在英國國內仍然是餘波未了。

首先，蘇格蘭獨立與愛爾蘭統一勢頭漸成，聯合王國或面臨分裂危機。

目前，主張獨立的蘇格蘭民族黨（SNP）已奪得該區59個下議院議席中的48席，而保守黨則只得6席。民族黨黨魁斯特金（Nicola Sturgeon）表示選舉結果證明支持留歐的蘇格蘭人不願與英國有同一個未來，要求舉行第二次獨立公投。如今支持獨立的民情比2014年首次公投時還高，2021年的蘇格蘭議會選舉，將是獨立成功與否的風向標。

在愛爾蘭海對岸，支持愛爾蘭統一的北愛爾蘭政黨議席首次超越親英統一派，而支持愛爾蘭統一的民意已超越了反對者，且集中在年輕民眾身上。約翰遜的脱歐協議也將北愛爾蘭實際上維持在歐盟規制之中，使之與愛爾蘭共和國更為親近，跟大不列顫島卻漸行漸遠。

當然，蘇格蘭和愛爾蘭兩大分裂形勢醖釀還需時日，料將在英歐關係底定之後才能爆發。

即便脱歐餘波有幸逐漸平息，約翰遜還要面對保守黨定位問題。畢竟，此次保守黨大勝，一舉攻破對手工黨由威爾斯北部延展至約克郡的「紅牆」鐵票區，全賴「搞定脱歐」這句口號。如今英國「左風」興起，民眾傾向支持工黨的國有化、加重富人税負等政策，年輕人明顯傾向支持工黨，而且此次轉投保守黨的工黨藍領脱歐派一定不會認同保守黨對脱歐後建立「泰晤士河上新加坡」新自由主義經濟的想象，當下面臨亡黨危機的工黨很有可能捲土重來。

當脱歐真的「搞定」了，保守黨還能依靠什麼議題顯示自身的存在價值？這將是以「重振保守黨」口號首次登上首相寶座的約翰遜要深思的問題——目前就有傳言指他正計劃將上議院搬到約克郡，以表「倫敦不再是英國唯一核心」之意。

慣於堆砌言詞、信口開河、風流半生的約翰遜，實非英雄人物的典型。可是觀乎一浪接一浪的逆流，其命運也頗有孟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影子，可謂時勢給了約翰遜當英雄的機會。

正如《荷馬史詩》中阿喀琉斯之踵（Achilles' Heel）的故事，有着腳踝死穴的英雄阿喀琉斯擊殺特洛伊王子赫克託耳（Hector），最後卻祇了赫克託耳的臨終預言，被箭射中腳踝而亡。此刻的約翰遜剛剛大勝就開始有了敗亡之象。如今半隻腳已踩進英雄殿的約翰遜，能否效仿偶像丘吉爾成就一番偉業，就看他的努力、決心、智謀與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