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塔利班和解】中國在阿富汗的工作不會因此改變

撰文:吳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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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1年至今的美國阿富汗戰爭,似乎已迎來終點。美國的退出,勢必為該地區帶來重大改變。
中國作為重要鄰國,阿富汗、美國、俄羅斯、巴基斯坦等國都一再呼籲北京發揮更大角色。如今局面就更讓北京成為各方焦點之一。
可是,認真思索之下,中國在阿富汗的工作並不會因美國退軍而有所改變。

在幾代人的記憶裏,阿富汗這個國度一直難得安寧。

先是1980年代為期10年的蘇聯-阿富汗戰爭,期間各聖戰者組織或為抵禦外敵,或為搶奪地盤而崛起;

隨後是1989-1992年的內戰,伴隨着「蘇維埃帝國」的轟然崩潰,阿富汗親蘇聯政府也自是黯然退場;

再下來又是各聖戰者之間連續數年的權力爭奪。稱之為武裝組織也好、政黨也罷、乃至是部落或軍閥,任何一方都沒有足夠的權勢,任何一方也都不願停手。

至於那些日日期盼各方停手的普通百姓,又何曾有過半分話語權?當中央政府崩潰,這個本就有着部落化傳統,卻又在時代大勢所趨和外敵的侵入下,不得不組成一個國家的阿富汗,註定需要在經歷了「萬骨枯」之後,等待那「一將功成」的勢力出現,以暴制暴,開啟和平發展的契機。

可惜的是,這個最有潛力終止戰亂的勢力,是塔利班。

美國駐軍阿富汗19年,並屢屢同塔利班交火,引發無數軍民傷亡,圖為駐阿富汗美軍遺體返國之景。(AP)

20年後,塔利班重回臺前

塔利班最初的創立源於由沙特在阿富汗資助的原教旨保守派宗教學校。在1994年成立後,塔利班得以迅速茁壯,並最終成為各軍閥、部落、政黨中最強勢的那一支,乃至於1996年攻克喀布爾(Kabul)之後,成立政權。

在2001年美軍入侵之前,塔利班政府根據其對《古蘭經》及聖訓的理解,制定了一系列嚴苛的日常生活和行為法規,包括男性必須蓄鬚,女性需穿着全覆蓋式波卡罩袍,禁止電視、音樂、電影,反對女性接受教育等等——縱然一度在其勢力範圍內帶來了和平,卻也造成了社會的閉塞與倒退。

同時期,其餘各方勢力為了生存,暫時放下分歧組成「北方聯盟」,在1996年-2001年與塔利班的拉鋸中,長期處於劣勢,所佔領土一度不到全國面積10%。

在那段時間裏,巴基斯坦、沙特、阿聯酋支持塔利班;俄羅斯、中國、印度、伊朗、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耳其則都對「北方聯盟」予以不同程度的支持。

2001年,經歷了「9・11恐怖襲擊案」的美國,以塔利班政府包庇主謀基地組織(Al-Qaeda)為由,率北約組織(NATO)發起攻擊,助「北方聯盟」奪得大部分領土。然而,儘管塔利班在近20年的反恐戰爭中一直處於劣勢,卻從未被消滅。隨着各西方盟國國內反戰聲浪日盛,北約終於2014年撤軍,而「北方聯盟」則各懷鬼胎,內鬥不已,塔利班最後再次興起,如今在全國超80%的地區皆有活動。

而今美國與塔利班簽約後,雖然雙方一再表示要降低暴力衝突,但阿富汗難免再次陷入內戰。區別在於,這一次塔利班有了更勝於當年的實力,西方國家亦不再會強勢介入。這也就意味着阿富汗的前景已然決定於塔利班的意願,以及美國-塔利班這份協議的約束力。

不過,在此之餘還有另一個因素,俄羅斯、中國、印度、伊朗、巴基斯坦等國,會發揮怎樣的角色?畢竟,塔利班雖然勢大,阿富汗其他勢力也並非全無還手之力。若想順利執政,除了「槍桿子裏出政權」,也終究離不開政治協商。這時周邊各國便有着頗大的影響力。更長遠地講,待塔利班與各勢力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權力爭奪,達成共識後,也終需要在各國的幫助下,着手國家重建。

這時,中國的角色就頗為特殊。

中國與阿富汗的脈絡

中國自漢朝起便與阿富汗有諸多往來,不過近代以來,兩國交往則僅維繫於兩國穆斯林社群的層面。待到20世紀中葉,阿富汗在查希爾國王(Mohammed Zahir Shah)長達40年的統治期間和平穩定,且積極與各國發展關係。中共建制之後,兩國也開啟了中國與阿富汗真正現代意義上的外交關係。

在1980年代,中美關係良好,中蘇關係依舊冷淡,且一向反對帝國主義侵略的中共,與美國一樣選擇支持阿富汗抵抗蘇聯,從那時起奠定了與阿富汗各組織間的往來。

1973年以前,阿富汗維持了數十年的和平穩定。這一切被1973年的政變,乃至1979年蘇聯入侵打斷。圖為阿富汗男孩在蘇聯坦克殘骸玩耍。(Reuters)

但彼時的中國着力於自身發展,並沒有餘力過多參與阿富汗事宜。蘇聯敗退後,阿富汗陷入內戰,中國更沒有意願插手其中。直到最近幾年,雖然阿富汗國內爭鬥頻頻,但大抵趨於穩定。中國也在全球化趨勢和國力日漲的情況下,與阿富汗關係日進,乃至成為阿富汗最大的商業投資國,握有北部阿姆達里亞(Amu Darya)盆地石油以及喀布爾附近的梅斯艾納克(Mes Aynak)大型銅礦的開採權。

這是中阿關係的基本盤。當阿富汗時隔20年再度來到一個臨界點,當塔利班時隔20年再度回到臺前,中國相較於20年前也確實有了更多的影響力與參與其中的能力。但是中國有沒有更多參與的意願?中國對阿富汗的訴求是什麼?

中方訴求一直未變

事實上,中國對阿富汗的訴求並沒有發生甚麽改變。一直以來,中國對阿富汗的訴求無外乎兩者。其一,政局穩定,遏制極端宗教主義外傳;其二,還是政局穩定,不帶動周邊地區動亂,也是為經濟發展提供空間。說直白些,其實就是「不要為大家添麻煩,最好還可以一起把錢賺」,而這些的前提都是阿富汗的政局穩定。

2月26日,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再發生爆炸事件。一位男子事後從碎玻璃內向外觀望。(AP)

中國外長王毅近幾個月來歷次發表相關講話,其中2019年9月7日在巴基斯坦出席中、阿、巴三國外長對話會時的講話最有代表性。王毅闡述了中方對阿富汗未來政治安排的三條原則,也即:

第一,應具有廣泛的代表性和包容性,讓阿各黨派、各民族都能平等地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共享國家權力。做到這一點,阿富汗的未來就能有一個團結的政治基礎。
第二,應堅定不移地打擊恐怖主義,決不能讓阿富汗再次成為恐怖組織的庇護地。做到這一點,阿富汗的未來就能有一個穩定的安全保障。
第三,應奉行和平友好的對外政策,與世界各國特別是與鄰國和平共處,為地區的和平穩定發揮建設性作用。做到這一點,阿富汗的未來就能有一個有利的外部環境。

無論是「團結的政治基礎」、「穩定的安全保障」還是「有利的外部基礎」,都是既符合阿富汗利益,也符合中國訴求的建議。至於在阿富汗掌權的究竟是塔利班,還是其他勢力,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有些人會認為,中共與塔利班的關係很奇怪:一個是對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尤為擔心的共產主義無神論政黨,另一個則是與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關係密切,曾落實宗教法律的武裝組織——這兩者如何合作?

但是,國際政治並不需要意識形態掛帥。中國也向來不講究「身份政治」。既然中國在該地區的戰略考慮一直未變,那麼不論阿富汗的執政者是誰,中國的外交政策都會是一樣的。

2019年6月13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阿富汗總統加尼(Ashraf Ghani)在吉爾吉斯斯坦比什凱克參加上海合作組織(SCO)峰會期間會晤。(Getty)

兩個目標的推進方式

可以預估,為促就阿富汗的政局穩定,達成「遏制極端宗教思想外傳」和「以和平促就發展,以發展鞏固和平」的目標,中國會進一步撮合塔利班及阿富汗各勢力間的對話,向那些想用暴力來達成目標的有關方施壓,為那些想和談的有關方提供機會。

在這一點上,相信中國、巴基斯坦、美國、印度、俄羅斯等國也會展開密切合作。至於那些所謂「中國取代美國政治空間」、「中國聯合俄羅斯擠壓美國」的說法,都是無稽之談。

還需特別點出的是,中國一直相信「發展才是硬道理」,如今阿富汗處於「戰亂-失業貧困-戰亂」的惡性循環,最終問題的解決還需是「確保和平-解決就業-帶動發展」。

在這一點上,中方「以和平促就發展,以發展鞏固和平」的目標也意味着中國會樂意通過自然資源開採、基礎設施建設等領域與阿富汗展開合作,為阿富汗提供投資、就業及基建,擺脫對毒品種植的依賴,構建社會發展的基礎。

2月21日,美國與塔利班的停火協約開始,為29日的和平協議簽署做準備。22日清晨,一位喀布爾市民在街邊閱讀報紙相關內容。(AP)

當然,在這過程中,亦需取決於市場回報。以「一帶一路」倡議為例,中國政府會構建兩方合作的意願與契機,各貿易促進委員會或許會為企業對接在地政府,鋪平前期工作,但最終開展項目與否,則需由各企業按各自評估結果決定。畢竟,能盈利的合作才是能持久的合作,能持久的合作也才是有意義的合作。「為了完成政治任務」而展開的項目,正愈來愈少。

阿富汗的事,阿富汗人決定

話歸原題,阿富汗在歷經19年的戰爭後,如今美國的撤離,意味着「外敵入侵」這一元素告一段落,雖然阿富汗尚有「統一vs部落化」的內部問題,但是至少在時隔十餘年後又迎來了構建和平的契機。這時,各國已經逐漸形成協力促成和談的共識。而中國也將在這過程中扮演相應的角色。

順着這個思路,我們應看到的是,塔利班問題其實不只是阿富汗的問題,無論是「外敵內戰」還是「宗教極端主義」,它都類同於中東、中亞多個國家的現況。面對這種時局,蘇聯和美國的教訓已經告誡各國,必須以當地人民的利益為首要考慮,才能造就有利於自己的局面。

阿人的事,阿人決定。廣而論之,這也應是國際社會協助解決中東,乃至全球各國困境時的準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