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專訪】脫歐再勾北愛傷痕 和平牆「愈築愈高」

撰文:黃珮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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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曾出現很多高牆—中國人建長城阻匈奴入侵、東德築柏林圍牆抗西德資本主義、以色列有隔離牆分隔巴勒斯坦人等。在北愛爾蘭的土地,亦聳立着一幅和平牆,分隔開水火不容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一名來自德國的遊客曾在牆上寫下令人深思的一句:「既然你們信奉同一個上帝,為什麼不聽祂的話,和平共處?」和平協議簽訂快將20年,一切看似風平浪靜,背後卻充滿暗湧。英國脫歐、6月8日國會大選、蘇格蘭醞釀第二次獨立公投……全都撕裂着北愛社會。那道久未癒合的傷口,再一次被揭開。
《香港01》記者訪問了當地人Kylie Noble和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Queen's University Belfast)歷史和政治學教授Brian Mercer Walker,跟我們分享有關身份認同和社會分化的看法。

北愛爾蘭和平牆把兩個社區分隔,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圖為貝爾法斯特北部一名男子在和平牆旁走過。(Getty Images)

北愛爾蘭首府貝爾法斯特(Belfast)驟眼看和英國其他城市沒兩樣—氣候像倫敦一樣陰沉,街道也一樣熙來攘往,林林總總的商店進佔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築,與新建成的商場和諧並存,巿政廳旁還有一個迷你版的倫敦眼(London Eye)。貝爾法斯特如此繁榮,卻難以掩蓋悲情的感覺,尤其當你站在和平牆前。

北愛地區有近50堵和平牆,當中大多位於貝爾法斯特。它們不單成為了當地獨特的城市景觀,還是窺探北愛歷史、宗教和政治的窗口。上世紀1960年代,在北愛混居的天主教徒與新教徒衝突不斷,勢成水火,在後院燒烤的要提防被投石,擔驚受怕的日子實在不好過。豎起高牆就是為了阻擋雙方擲石、酒樽,甚至是汽油彈,保障兩邊居民的性命財產。所謂和平牆其實也不一定是混凝土牆,有的是鐵絲網,有的是鐵皮,最高的達七米,比柏林圍牆還要高,最長的延綿幾公里。部分圍牆設有閘門,並安裝了監控鏡頭。白天時分民眾可自由穿越,到了晚上十時大閘便會關上。

Cupar Way的和平牆,分隔了南面的天主教徒和北面的新教徒。(網上圖片)

  兩個社區近在咫尺 卻遠在天邊

在眾多隔離牆中,以貝爾法斯特西面Cupar Way的一段最具代表性。在北愛爾蘭動亂(The Troubles)的那些年,該處是敵對雙方的主要戰場,見證無數腥風血雨。這堵和平牆全長一公里,高七米,最底層是混凝土牆,上面畫滿政治色彩濃厚的塗鴉。牆上面是鐵板,最頂層還有鐵欄,瀰漫着肅殺的氣氛。在未有隔離牆前,附近兩個社區的居民在政治立場和信仰上已南轅北轍。有了圍牆後,兩個社區即時劃分成兩個世界,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Cupar Way和平牆的南面是Falls Road,住在這裏的天主教徒大都支持愛爾蘭統一,因而有「民族派」(Nationalist)和「共和派」(Republican)之稱。在Falls Road遊走,不時會看到愛爾蘭的綠白橙三色旗幟,排屋外牆上亦都畫上歌頌武裝組織愛爾蘭共和軍(IRA)的壁畫。和平牆的另一面是Shankill Road,是新教徒的聚居地,他們大多數支持聯合王國,因此又稱為「聯合派」(Unionist)和「保皇派」(Loyalist)。在這裏,愛爾蘭三色旗消失得無影無蹤,相反英國米字旗卻隨風飄揚,房屋外則畫上了英女王伊利沙伯二世的肖像,也有武裝組織阿爾斯特自由戰士(UFF)的壁畫。一群小孩在壁畫旁嬉戲,在他們眼中,這些政治塗鴉只是色彩斑斕的圖畫,當中的血淚和恐懼,他們或許長大後才會明白。

天真的小孩坐在政治壁畫前,畫後的血淚,他們或許長大後才會懂。(Getty Images)
Kylie形容自己有多重身份,既是英國人,也是愛爾蘭人和歐盟公民。(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90後」少女:學校只教一部分歷史

住在貝爾法斯特的「90後」Kylie Noble慶幸自己出生於和平時代,沒有經歷過武裝衝突、炸彈襲擊、暗殺和絕食抗議。儘管如此,她仍然深深感受到社會的嚴重分化。《香港01》主動聯絡Kylie,她很快便以電郵回覆,分享自己的成長故事。Kylie說:「我人生中大部分日子都不知北愛社會如此分化。升讀大學之前,我一直在聖公會學校念書,在聖公會青年服務中心結交朋友。我的社交圈子基本上離不開新教徒。我相信大部分北愛人和我一樣,成長階段只接觸過歷史的其中一方論述,活在一言堂中,沒法站在對方立場重新思考問題。」

Kylie的父母都是出身自農村家庭,一個來自北愛,一個來自愛爾蘭,如果要追溯下去,他們的祖先同樣是英國過來的殖民者,在公元16世紀移居愛爾蘭從事農業開墾。「我有多重身份,既是英國人,也是北愛人、愛爾蘭人和歐盟公民。」Kylie說。

到了「後脫歐時代」,兩地邊界該如何劃設?監管要有多森嚴?這都是北愛爾蘭人最關注的事情。(網上圖片)

  「硬邊界」激化矛盾

對於北愛爾蘭人來說,身份認同從來是一個複雜的議題,尤其在英國脫歐公投後,事情變得更為複雜。英國預計在2019年3月正式脫歐後,愛爾蘭將會是歐盟成員國中唯一與英國有陸地邊界的國家。現時愛爾蘭和北愛之間的邊界基本上形同虛設,兩地民眾可自由穿越到另一邊工作和就醫等,但到了「後脫歐時代」,兩地邊界該如何劃設?監管要有多森嚴?這都牽引着北愛爾蘭人的情緒,因為若果兩地之間出現「硬邊界」,不但會影響經貿往來,亦可能違反1998年北愛自治政府、英國和愛爾蘭簽訂的《貝爾法斯特協議》(Belfast Agreement)。

更重要的是,和愛爾蘭切斷關係會激起北愛民族派的強烈不滿和思鄉愁緒。另一個做法是在北愛和不列顛之間設立海上邊界,但這變相暗示北愛爾蘭並非真英國人,相信會刺痛北愛聯合派的心。在英國舉行脫歐公投前,北愛人已考慮到邊界的問題。《香港01》記者訪問了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歷史和政治學教授Brian Mercer Walker,他專門研究北愛選舉政治和北愛人的身份認同。

大部分民族派選擇了留歐,因為他們知道一旦英國脫歐,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將會重新出現邊界,這是他們不願看到的。另一邊廂,聯合派分為兩批人,其中一批人沒那麼重視和愛爾蘭的聯繫,而且有感歐盟削弱英國的主權,因此投了脫歐一票。但另一部分人還是北愛人希望留在歐盟,因此投了留歐。這解釋了為什麼在民族派佔少數的北愛,絕大多數人還是站在留歐陣營之中。
Brian Mercer Walker教授
住在邊界地區的居民考慮到一旦英國脫歐,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將會重新出現邊界,因此都投了留歐。(網上圖片)

去年6月的公投結果顯示,55.8%北愛民眾支持留歐,可惜英國最終踏上脫歐之路,令更多北愛人萌生脫英念頭,希望藉着和愛爾蘭合併,便順理成章留在歐盟。民心背向可從三月的北愛議會選舉中反映出來,北愛分離勢力新芬黨(Sinn Féin)在選票上有大進帳,與第一大黨民主統一黨(DUP)的差距收窄至只有一席。屬於留歐陣營的新芬黨在公投後多次重提「脫英歸愛」,究竟北愛會否跟隨蘇格蘭舉行獨立公投?Walker教授認為現階段舉行決定是否「脫英歸愛」的邊界公投(border poll)機會不大。

即使真的舉行公投,無論是聯合派還是民族派都會傾向維持現狀,因為北愛作為英國的一部分,每年接受來自英國財政部的大額補貼,而歐盟給予北愛的只有英國的5%。再者,愛爾蘭人也未必想統一,因為他們將要為北愛的財赤繳交更多稅。
Brian Mercer Walker教授
柏林圍牆聳立了28年才倒下,北愛和平牆已經存在了48年了,到底何時才會被推倒?(網上圖片)

  申請愛爾蘭護照留後路

雖然脫英的呼聲比以往更高漲,但沒有人能夠保證脫英後的路會更易行,因此大部分人還是希望維持原狀。Kylie說:「北愛踏進和平時代快將20年了,很多人只想過安穩的日子。我擔心一旦舉行邊界公投,結果是南北統一的話,有可能會爆發大規模衝突,和平的日子可能不復再了。」留英前景未明,脫英也未必是一條出路,但人總不能坐以待斃,不少北愛人已經開始為自己謀後路。「我申請了愛爾蘭護照,即使英國脫歐後,我仍然是歐盟公民。現在就連堅實的聯合派亦紛紛申請愛爾蘭護照,人始終要為自己打算。」Kylie說。

儘管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間的仇恨仍未煙消雲散,北愛也不會回到從前的教派衝突亂局。30年內亂導致逾3,600人喪生,那道傷痕仍然深刻在北愛人的心裏。

就在3月的北愛議會選舉前,柏林將一段3.6米高、2.1米長的圍牆送給北愛。柏林圍牆聳立了28年才倒下,北愛和平牆已經存在了48年了,到底何時才會被推倒?兩個族群的仇恨何時才能消弭?這讓我想起Kylie跟我分享一句老人常說的話:「在Falls Road和Shankill Road的麵包也是一樣便宜。」說的就是無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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