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以鬯】貼地談愛情金錢:《天堂與地獄》比《花樣年華》更殘酷

撰文:許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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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說,如看心儀對像。愛不愛、能否發展下去,就看頭數句。而《酒徒》的第一句是這樣的:
「生銹的感情又逢落雨天,思想在煙圈裏捉迷藏。」
那年我中四,未曾喝過酒,卻有點醉。因此,人人最愛說「所有記憶都是潮濕的」,而我卻獨愛這一句。特別是頁末的那句「想醉倒固體的笑」,原來會醉人的不只酒。

1918年是劉以鬯出生的年份,導演黃勁輝拍下這部紀錄片,是《他們在島嶼寫作2》系列,記下了他的生活與對寫作的看法。(《1918》劇照)

劉以鬯老師於週末去世,享年99歲。但筆者有幸,在中學時候與這位「偶像」有一面之緣。那年參加了文學影片比賽,我們選了劉以鬯老師的《天堂與地獄》,獲獎了。他負責頒獎,我們握過手,他禮貌地喚了一聲「許同學」,我高興了大半天。

這陣子看到很多熱愛寫作和閱讀的朋友,分享他的作品,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人,都是因為他而愛上文字。因此,說劉以鬯老師,不想脫離他的文字。他是時時鼓勵年輕人的,這兒想粗略的說一下看他作品的一些領悟和得著。順道,若你未看過他的小說,也可籍此認識認識。

《酒徒》:別空談理想,海明威都要吃飯,林黛玉都要交租。

《酒徒》亦曾被改編為電影,由張國柱及溫碧霞主演。(《酒徒》劇照)

《酒徒》中的「老劉」不是作者本人,但他面對的掙扎,也是每個有理想的人,會面對的事。理想,是一種奢侈嗎?

在故事中,「老劉」也是一個「賣文為生的稿匠」,他鬱鬱不得志,因為為了生活,他必須要寫一些違心的東西。

總是半醉半醒,他喝下一杯又一杯,浮想聯翩,一時把老妓女看成是美女、一時又看到王昭君沒有吞藥而死⋯⋯他願用醉眼美化世間的一切。因為沒人想看他真正的文字,只有「取人首級的武俠小說」最賣錢,而他不能沒有錢。因為沒有錢,他就會餓肚子,他就會沒錢買酒,他就會沒錢給交租婆。因此,他在酒中想像,要是海明威來到這世代,也許會抱着《老人與海》,餓死在樓梯間;林黛玉或許會因為交租,忙得忘了抑鬱了。

我從沒有看過文字可以這樣「醉」,但原來他不渴酒。只是擁有一個作家最基本的本錢:想像力。 但世間磨人,這天份還不足夠,還得先收起來。

現實會跟理想對着幹,但劉以鬯老師以身作則,在訪問中談理寫作,直言「不需要鼓勵,只要喜歡,他就會用各種方式去走這一條路」。而這放諸到任何的理想上,也是一樣的。但那條路,或許也先要有些妥協,如他在最高峰時期,為十三個專欄供稿,也寫過一些看完便會掉,沒有價值的文章。他「吃過苦,但沒有挨過窮」,只因那只半路,至於終點?在《酒徒》的序言中,他寫道:

這些年來,為了生活,我一直在「娛樂別人」、如今也想「娛樂自己」了。
劉以鬯

談理想,需要是忍耐與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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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倒》-回憶與幻想,不能填滿我們的空虛。

《花樣年華》靈感源自《對倒》。(《花樣年華》劇照)

過去總是令人懷念的?將來一定時美好的?

《對倒》,即一正一倒的雙連郵票,劉以鬯老師愛集郵,便寫下以這為基調的一本小說。《對倒》的故事,啟發王家衛拍下《花樣年華》,但劉老師在接受訪問時說,梁朝偉不懂他,說了一句:「把劉以鬯放到電影中,不對。」;他妻子看那背影也說,報社很熱,劉以鬯不穿西裝穿背心。因此這兒就專注說他的文字。

劉以鬯老師說《對倒》的主角要對倒:一男一女,前者時時懷緬過去,後者時時憧憬將來。他們沒有關係,雙線書寫,各自各在九龍旺角遊走,直到二人都巧合地買了戲票,坐在鄰座。他們看到同一樣的事物,甚至是電影,都會聯想到完全不一樣的事。男子想着過往的美好日子,自己也似是年輕了;少女想像與俊男交合,在夢境中實現。

面對空虛,他們以消極的態度來消弭,用回憶和幻想來麻醉自己。有人說,這是單純的「人生對倒」,也有人說,這是借代香港的前境。怎樣解讀,就是讀者的責任了。而我看這故事,的確很「香港」。至於劉以鬯老師的說法?他道:

故事結尾,男子打開窗,看到兩隻鳥在飛,一東一西。人生,就是這樣。
劉以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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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與地獄》-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劉以鬯老師除了愛寫作、集郵和砌模型。(《1918》劇照)

說《天堂與地獄》,當然是因為私心。因為這作品,筆者才有幸能與劉以鬯老師有一面之緣。而《天堂與地獄》的故事其實不複雜,只是初次看,入世未深,單純讚嘆:「寫得真好。」現在看,則多了一層反思。金錢,究竟是把我們帶到了天堂或地獄?

《天堂與地獄》的「視覺」是一隻蒼蠅,牠逃離廢墟,飛到人間明淨的空間,卻看到小白臉從徐娘手中拿走了鈔票,等待她走了,他又把鈔票交給年輕的女生。女生又把它們交給大胖子,卻給大胖子的妻子徐娘撞破,鈔票又輾轉回到徐娘手中。蒼蠅看到人間這「天堂」的骯髒,牠寧可留在垃圾堆這「地獄」過日子。

對金錢的諷刺,其實不只是有這故事。若《酒徒》中的酒是通往理想的護照,那《天堂與地獄》及其他短篇小說中的金錢就是尊嚴。感情、信任、地位⋯⋯都「有價有市」。

當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賣」,但想想其實人大了,確是有些東西,先要抵押。那是往天堂或地獄?這是我常常思考的問題。

斯人已逝,但好好閱讀他的文字,就是懷念一個作家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