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家人、醫護、社工支援的紅皮症患者:我想做社工 聽人呻

撰文:陳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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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是名副其實的紅孩兒,她全臉通紅像被火燒過。她不能吃雞蛋、蝦蟹、牛肉,一塊菠蘿足以讓舌頭乾燥龜裂至出血,「真係好恐佈。」每天皮膚剝落,白色的皮屑脫之不盡,如同一條永世在脫皮的蛇,生性堅強卻又脆弱。途人說被她嚇壞,同學說她腐臭污染空氣。醫生愛莫能助,她絕望告訴兒科醫生在校被欺凌,被轉介看心理醫生,「屋企人覺得冇乜用,只覺我說是非。」她盼望有一個人的眼睛,能剝開她厚厚的皮膚,單用耳朵看她的內心。
攝影:陳芷慧

有一次,她在街上義賣糖果,一位中年男街坊主動走來:「我教你一個方法可以賣多啲糖。你啲皮膚會嚇親人,你一路賣一路唸阿彌陀佛就賣到㗎喇!」Elle說:「我只覺得好不受尊重。」

不許踏入游泳池

「我覺得皮膚病,限制咗我好多嘢。」Elle說。有一次她報名參與學校到雲南的交流團,老師拒絕她申請,解說擔心當地天氣令其易生感冒,「驚我身體唔知會點。但其實我只係有皮膚病。」如是說,只要有太陽的地方,根本不適合她生存。太陽一照,臉就更通紅;周日去踏單車,一曬,眼皮、頸都紅腫。所以她晚上才去游泳,「但工作人員怕我傳染別人,唔畀我入場。」

有時候,街上的人一句無意的話,比同學的恥笑更為傷害。「我好怕啲人會問:『阿妹,點解你塊面咁紅嘅?你睇邊個醫生啦,一定會好。』」她其實不想被任何人注視。「我唔想成日都要解釋一次。」更何況,她不知自己患的是什麼病。「其實你咁樣問一句,根本冇了解過我,呢啲唔係叫關心。」記者起初不解這種傷害,直至我們在餐廳,侍應阿姨放下兩杯水,用她那獵奇的眼神看著Elle,問記者:「佢做乜事?」又說:「睇醫生吖嘛!」記者難受,怪侍應冷不防的話,怪自己不懂為Elle解圍。她反而安慰記者:「街上啲人就係咁㗎喇!」

她喜歡戲劇,參與青少年中心的生命劇團,故事亦以她在校被欺凌的故事為藍本,由其他組員演她的角色,讓其他人站在她的位置。
我當然渴望戀愛。希望可以做咗朋友先。願意同我做朋友嘅,都係看重我的內心。
Elle

又有一次,她在街上義賣糖果,一位中年男街坊主動走來:「我教你一個方法可以賣多啲糖。你啲皮膚會嚇親人,你一路賣一路唸阿彌陀佛就賣到㗎喇!」Elle說:「我只覺得好不受尊重。」

Elle其實好愛美,如果可以,她想做一個「好像sixty-eight模特兒」的女生,恤一個空氣瀏海長髮梨花頭。但敏感肌影響頭皮生長,她的頭髮永遠長不長,頭如殘破的牆壁,髮一片一片地剝落,短短的頭髮如葱豎起來不貼服。小時候她會把毛巾披在頭上當成長髮,跟祖母去買菜。她喜歡穿裙子,但礙於頭髮太短,穿裙裝還幾許掙扎,「有時候,去公廁時,啲人同我講:『呢度係女廁嚟㗎』。」

「教會朋友搭她肩膀  其實我很高興」

在學校、在街上,她如同外星人來地球接觸人類被狠狠拒絕。她想找一個被關顧卻不被注視的星球,於是她回教會,卻又自我標籤,「我好記得第一次返教會,我都會先同人哋講有皮膚病㗎喎。」,「有時候教會朋友搭我膊頭,其實好開心。但又好驚人哋掂到我皮膚,又唔知覺得點。有時啲人行得太近,我又好驚佢哋聞到我陣味。」,「唉,有時我會諗,教會只係一星期返一日,學校就返五日,調轉咪好。」

明年畢業,她驚訝自己跨過六年的煉獄。

Elle在校被欺凌的經歷,詳看上集:

上集:紅皮症患者身體腐臭被欺凌 家人終止心理輔導:覺得我講是非

皮膚科專科醫生楊志強表示,紅皮症是一種併發症,可由濕疹、銀屑病、藥物敏感引起,患者全身95%皮膚紅腫、發炎、大範圍脫皮。

「我想做社工,但唔會做駐校社工」

「將來我想做社工,我想聽人哋嘅故事,但我一定唔會做駐校社工。」Elle說。

學校以前有個駐校社工,會聽她呻。「後嚟學校轉咗一個社工,唔會聽我講嘢,只會畀建議我,或者叫我唔好理其他人點講。」怎麼受過專業訓練的社工,跟父親說的一樣?她後來參與青年社區中心的活動,轉投中心的社工,「佢哋真係會放低手頭工作,聽我講嘢。」後來她又參與學校一次義工團,從輔導員口中得知,原來駐校社工每年要處理100宗校內個案,「而我校得一個駐校社工,可能我嘅問題太濕碎啦,佢哋冇時間處理。」

 

「一校一社工」不合時宜    

基督教家庭服務中心為十間中學提供駐校社工服務,指一般中學駐校社工個案數字高達75宗以上,有些學校甚至超過100宗。事實是,政府自2000年在中學推出「一校一社工」政策,名字朗朗上口,卻18年未有重新檢視政策的適切性。時至今天,駐校社工仍然面對1:1000的人手壓力。根據社聯最新調查顯示,社工處理每個個案需時19小時,自殺個案33小時,但實際能夠投入的時間只有14小時。

Elle每個月大概只能見駐校社工1次,她卻要把30天的辛酸濃縮至45分鐘的版本。有些故事,她來不及細說。那次她臉上生疣,要父母簽紙陪同做小手術。單親的她與父親同住,炒散為生的父親不得停下工作陪同,生活逼人勒不緊舌頭,父說:「浪費我啲時間。」單親家庭、雙親工作,時下家庭和學校的安全網不足以支撐青少年成長;而著重建立人際關係的社工,卻同時處理校內雙非、低收入家庭、SEN等學生問題,怎能發揮陪伴的角色?

有想過自殺嗎?「梗係有啦,點可能冇。」Elle說得輕鬆。

幸而還有青少年中心的社工聽她一席話,「社工話我可以將自己嘅經歷分享出去,話畀人聽點樣過呢啲難關係一件好好嘅事。我先驚覺自己捱過咁多難關。」在青少年中心,她被選中參與一個資助青年發展夢想的計劃,「我計劃書寫想同皮膚病嘅人分享我的經歷。」在計劃下,她能夠學習輔導的知識。中心舉辦的的生命劇團,故事亦以她為藍本,講述她在學校分組時被杯葛的經歷。「其實青少年中心唔係冇歧視,排練話劇時,有組員唔敢企近我身邊。」是有一個組員,主動站近她,填補她條縫隙。那次話劇,她沒有演「自己」,就讓其他人站在她的位置,她當一個安慰者的角色。人生終有一回,她的感受被關注,卻又不被駐足觀看;退一步,看自己的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