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團結一條邨 八旬「象山之寶」 不言休:要關顧獨居長者

撰文:陳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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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姐82歲,卻為邨內的長者量度血壓。(林振東攝)

1978年入伙的象山邨,依山而建,毗鄰城門谷公園和幾座寺廟。即使荃灣人,大多只聞其名,而不知何處。從沙田乘巴士穿過城門隧道後下車,穿過隧道,還要走少許山路,才來到象山。它的神秘,就像一個偏遠小島上一條沉默的老人村。

象山邨只有三座樓,根據房署2016年數字,共有1600戶。甫進邨內,街市是空、平台是空、漫畫店長期關上閘,就只有聞名的象山快餐店仍賣廿蚊炒飯,為附近學生和長者效犬馬之勞。

走着走着,忽爾聽到吵鬧聲,數十位老人家堆在一個角落--「象山邨秀山樓互助委員會」。一位婆婆問:「你找象山之寶?」象山之寶?婆婆說:「好姐啊!佢喺入面幫人量緊血壓。」

這位「象山之寶」,原來已經是一位頭髮斑白的婆婆梁好,人如其名的好。82歲,行路快過別人競步,每日做義工的行程由早排到晚。邨內長者有什麼欠缺,撥個電話給好姐便行。她在村內無人不識,連區議員也找其助選。傳聞中,好姐每天揮手不下百次。她說:「耆康會有廿幾人跟佢,有百幾人(獨居長者)要探訪。」

5 AM: 好姐在茶樓裏猶如大家姐,街坊們按其指揮,各安其位。(倫星揚攝)

其地位尊崇,單是一餐早茶就看得一清二楚。清晨五時,好姐開始「微服出巡」到大鴻輝酒樓用茶,不用開位,直達其「龍位」。其餘公公婆婆陸續前來「問安」,「喂!好姐,早晨!」在好姐指揮下,眾人各安其位。好姐一見到熟悉的面口,立即喊道:「今天我和他們(記者)坐,你們坐那邊啦!」又見一名熟人,「你和他坐吧!」另一名街坊,「你坐我隔離枱吧,你老婆沒有來嗎?」街坊們都說:「好姐佢好好人,跟著她就好啦。」一大早,已經不下數十次聽到旁人說好姐到底有多好。

地位超然,事必有因。

90歲的王小珍(左)、60歲黃妹(中)、好姐(右)三人在邨中最好感情。(林振東攝)
10 AM: 好姐每周兩天早上為邨內居民量血壓。(林振東攝)
象山邨秀山樓互委會像學校小息時的操場般熱鬧。(林振東攝)

替邨內長者量血壓

「如果你揾唔到我呢,你一問人,就知。」好姐揚言。好姐不在互委會,就在耆康會做義工。幾年前象山邨秀山樓互助委員會選委員,眾人推舉好姐上場當主席,好姐堅拒,堅持退一步,「我做副(主席)得㗎喇。」銜頭,還是其次。到頭來,無論銜頭如何,好姐一樣熱心落手落腳做事。

每星期兩天早上,好姐都在互委會幫邨民量度血壓。這份工絕非優差,由早上10時至12時,好姐從未停手。上一位的屁股剛離開座椅,椅還暖,下位未進來,她就心急如焚,大喊:「25號,邊個啊?」好姐肚裏像裝了一個擴音器,記者剛下巴士進邨,就已聽到她喊聲。

當天兩小時,好姐替50位街坊量血壓。哪位血壓高,哪位血壓低,好姐通通記得。「喂,今星期上壓高咗喎,你搞咩嚟。係咪啱啱行過嚟,你坐吓先。」好姐說這裏量血壓比醫院更準繩,「老人家喺醫院坐坐吓就緊張。」

象山邨的三個老笑匠

她左手量血壓,不忘轉個頭去,跟身後老友黃妹說:「喂,你同我打畀王小珍。我要同佢講嘢。」好姐說話時霸氣過曹操。黃妹撥個電話:「好姐有命,邀請你落嚟喎。」好姐:「抹乜鬼,叫佢即刻落嚟量血壓啊!」黃妹跟話筒裏的王小珍笑言:「抹你個死人頭,即刻落嚟,好姐一叫,就要到㗎啦嘛!哈哈哈!」黃妹此話,非要暗串好姐「王命不能違」。而是她們倒像中學時代的閏密,喜歡直呼對方的全名,「互窒」對方,說說笑笑,這樣在邨裏的日子就很易過。

王小珍,原來是一位90歲的獨居長者,與好姐、黃妹三人在邨內最好姐妹。小珍婆婆一進內便嚷:「咁急叫我落嚟,我以為你叫我生仔。」90歲,小珍婆婆仍不失幽默。好姐邊量血壓,二人坐在身後,與好姐吹水打牙骹,儼如好姐的左右大臣、一唱一和--這個畫面,有點像當年張達明、黃子華和吳鎮宇的棟篤笑。黃妹一唱:「佢(好姐)又話自己忙,諗住幫吓佢,佢又話唔使。」小珍一和:「唉!人哋鍾意親力親為嘛!」雖以「衰婆」相稱,但小珍婆婆豎起拇指讚好姐。好姐說:「呢度,係我哋幾個先玩得。」

好姐做義工四十年的「里程碑」。(倫星揚攝)
12 PM:替村內長者量血壓後,好姐通常快快「扒飯」,或探訪長者和在邨內巡邏。(倫星揚攝)

一個人團結一條邨

從前象山邨的熱鬧,因為有很多舖頭、酒樓、街市、辦館。今日象山邨熱鬧依然,某程度上是因為好姐--互委會的辦公室其實只是有四面白牆、簡陋的斗室,但來排隊的街坊絡繹不絕,名為量血壓,實為吹兩嘴。這個場景,像學校放小息的操場。有所不知,好姐真像象山邨的「枱頭電話」。區議員、老人中心等等,有什麼活動要搞,就撥個電話給好姐。什麼大會堂演唱會票,一疊交給好姐,量血壓時順道推銷。「喂,下個月去大嶼山一日遊,你去唔去?」、「去大會堂聽粵曲,之後話請食自助餐,你要幾張飛?」,什麼自助餐、放題等等「有著數」的聯誼活動,好姐一定預留給老友記。

好姐笑言少時貪玩成性,游水跳繩樣樣精,還當過救生員。不過,她說自從為遇溺男子做過人工呼吸,目睹對方嘔白泡後,就沒再做。至今她已82歲,真不知哪裏來的活力,

幾年前她與一群象山老友記學草地滾球,還考了體育指導員牌。聽過這些,你就明白,為什麼她的義工日程,可排得密密麻麻--果然是有心有力。

相片攝下了好姐退休後第一次重拾義工生活的笑容。(倫星揚攝)
2 PM:下午時份,好姐或做義工,或閒逛,為獨居長者添置新衣服。(倫星揚攝)

好姐是大澳水上人,13歲時出荃灣市區打工,靠做紗廠工人維生,而做義工的緣由,就是從那時開始。「15歲,我就做義工喇!那時候三點多放工,沒什麼做,便和一大班朋友去做義工。」她憶述,那時參加工聯會的工人俱樂部,探訪小朋友、老人家,又學唱歌,活動多到滿瀉;與大澳每天捕魚,樂得自在的生活相比,對她來說還是義工的生活更吸引。好姐退休後,老伴過身,於是她又開始了義工的生活。

區議員之寶好姐:要做好獨居長者關顧工作

區議員當然當好姐是寶,立法會選舉期間,邀請她在邨內替其拉票。好姐則經常提醒他要做好獨居長者關顧工作。如何關顧,好姐自有心得:先要發掘獨居老人,平日搭巴士行行逛逛,多與婆婆搭訕,留意有沒有「漏網之漁」,然後每周定期探訪。獨居老人一般無甚要求,要細心觀察老友記家中的欠缺。如好姐主動替獨居長者申請洗衣機等電器。好姐甚至聯絡公司,遇人必問:「喂,你有咩可以送畀長者?我乜都要,日用品乜都得。」千萬別信口開河答應她,失約的話,她是記得的。去年某煤氣公司答應好姐請老人家喝湯水,「後嚟佢冇咗件事。我話返佢,今年佢就送過嚟。」

事實上,政府在獨居長者關顧服務上可更多元化,除了「長者社區照顧服務券」,亦可參考鄰國的做法。如台灣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基金會2012年開創「All in One」照顧模式,除了中風復健、洗澡、餵食、換尿布等護理服務,還有陪伴購物、旅遊,甚至做家務。
另外,象山邨的店舖亦可參考日本巢鴨商業步行街,除了有各式各樣賣老人家的衣物店,糖水店推出低糖糖水、大量藥妝店賣養生保健產品;地產經紀派傳單,附送暖包。
現時各區邨內只有某間社區中心的活動資訊,不夠全面,網上資料亦零零碎碎,在巢鴨的街頭,甚至有辦事處推介各社區中心的長者活動資訊。

8 PM:好姐充實的義工生活讓她疲累,卻滿足。有時候,她的活力,讓人忘記了她已經82歲。(倫星揚攝)

給老人院長者做愛心糉 被職員吃光

做義工的心,不能裝出來。區議員有薪水,好姐沒有。「你開心、我開心,咁就得,唔使講多謝。」端午節,她竟然獨力包好數十隻愛心糉給老人院的老人家。糉,還是低糖低脂的。豈料,糉給職員全都吃光,好姐一怒之下,跑上老人院要求職員賠償每位老人家30元。好姐說:「答應過老人家就要做,他們吃不到糉,會好失望的。」

好姐說:「我而家由早做到晚都唔辛苦,幫到人就幫囉,幫下婆婆。雖然自己唔好,但都希望其他人好。」問她,象山是否不能沒有好姐?「唔係話自己重唔重要。叻,有人叻過你;窮,有人窮過你。」

年過80,終有一日要停下來。好姐說象山邨「冇乜點變。」變,就是老友記一個又一個,輕輕的走了,要習慣say goodbye。

好姐有計劃移民澳洲,要照顧第五個曾孫啊!採訪那天,她帶了兩盒糕點到社區中心,輕輕帶過:「我想以後唔嚟來做義工喇。」心,卻是不捨,「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她說,這安慰人的話都是騙人的。

語罷,正在量血壓的老伯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好姐回過神來:「你唔好講嘢啦,量得唔準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