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抹去的漁民越洋故事 學者尋訪住家艇填補「空白的歷史」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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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漁護署的數據,現時香港約有5, 050艘漁船,大約10, 500個本地漁民在漁船上工作。漁民子弟吳家文說,政府研究裏面通常只有數字,沒有人。
漁業歷史研究者羅家輝在今年初聯絡上香港仔漁民子弟吳家文,一起尋訪老漁民,邀請他們親筆寫下航海經歷。「做漁業歷史,一定要有漁民聲音。你看看漁農署的報告或其他學者的研究會有疑問––當漁民離開香港水域,他們到哪去開發呢?漁民聲音,是一片空白。」

(漁民故事之二,請參閱漁民故事之一:無懼東海十號波、刺網技術係一哥 緬懷香港漁業風光史

翻開由研究者、漁民和插畫師共同撰寫的《做海做魚--康港漁業的故事》,真的從「做海」講到「做魚」。「做海篇」梳理了香港漁業從50年代起步、70年代奠基,及至90年代至今轉型及升級,逐步展示了不同年代的漁民故事,以及吳家文親筆書寫的捕魚回憶錄。「做魚篇」則分門別類介紹了香港不同水域的魚類,像碼頭有白飯魚、河口有馬友、近海有泥斑、深海有馬頭、酒樓賣最貴的蘇眉星斑則是離岸珊瑚魚,其中穿插插畫師尤炳軒的精細魚類畫作。

羅家輝(左)與吳家文(右)因今次出書計劃而變成好友。(黃寶瑩攝)

80年代當香港人大魚大肉  漁民卻遠航偏遠海域「玩命」

為了尋訪漁民第一人稱的故事,羅、吳二人和香港大學生在年初開始,隔幾星期便拜訪漁民。像燒魚炮的罟仔漁民鄭帶勝、在印尼捕魚逃脫水師船子彈的排釣漁民陳帶,統統都是精英漁民。

「家文表哥阿權有一次在住家艇講他到東沙、西沙潛水捉蘇眉星斑,落水捉魚餌時被鯊魚捷足先登吃光魚餌,阿權拿起石頭就往鯊魚頭上打。學生和我都覺得好刺激,夜晚氣氛好高昂。」同學問漁民,他們當年不過14、5歲,潛水百幾呎,屋企人不擔心嗎?「漁民只是淡淡答道,水上人就係咁架啦。這就是漁民的1980年代。」

羅家輝說,1980年代尾是香港過渡期,經濟發展最快,人人大魚大肉。同時卻有一班漁民早已遠航去東沙、西沙,一些香港人較少聽到的地方去開發漁業,以一種原始、又「玩命」的心態,同時又無比享受,並認同這是漁民文化傳統一部分。

漁民們在船上靠海吃海,以魚為主食,有時煲粥。(李慧筠攝)

漁民聲音缺失  文獻無法傳達海上艱難

羅家輝認為過往漁業研究缺少漁民的聲音,即便是口述歷史,也經過發問者的角度調整,失去了漁民的想法和他們認為重要的漁民生活片段。歷史學者總會到圖書館、檔案館,消化文字資料後整理,但他認為可以再走多一步:「看文獻、數據、問卷,唔到肉。你要知道漁民到什麼地方開發、捉什麼魚,整個過程要不停跟他傾談,甚至跟他們學劏魚、飲食文化。」

「你睇漁農自然護理署寫報告或其他學者的書,會發現有一部分空白了:漁民離開香港,去哪裡開發了?水上人傳統生活環境就是隨水飄泊,他們的角度、世界觀,以及出海的實際困難,好難從文獻中想像得到。」

吳家文說:「冬天時候,火水爐上一隻不銹鋼碟,放上幾條貓魚,白飯拌魚最滋味。」(黃寶瑩攝)

以往漁民多離港捕魚   今天只剩少數精英繼續

尤甚的是,香港水域其實不算廣闊,不少漁民會離開香港捕魚,但本地漁農署跟進漁民情況時,並不會隨同離開香港水域。例如海南島是香港漁業發展的關鍵地方,任何網艇、釣艇、吓艇(延繩釣)、甚至拖黃花都在海南附近作業,香港漁民做大生意,絕大部分都不在香港水域之內。

羅家輝說:「漁業政策部門會上船,跟進漁民情況,但當漁民離開香港水域,他們就不會再跟下去。然而香港漁民正是遠赴越南、海南島開發,這造成漁業歷史中有一個斷片,沒有了記錄。」台灣則有海岸巡防署管理遠洋台灣漁船,會派職員跟隨漁民出海一年,量度及記錄魚穫,或做標本、或做實驗,全程考察並撰寫航海日誌。

漁民經歷最輝煌的80年代,及至今天,漁業漸漸式微。 羅家輝指現在漁業趨兩極化發展,近岸多人辦休閒漁業,載客釣魚;另邊廂做大生意的漁民,則通常一年有8個月在海南三亞捕撈,但他補充:「那些幾乎都是剩下的漁業精英了。」

現在仍有少數漁民會遠征,捕捉較昂貴的珊瑚魚。(黃寶瑩攝)

沒有主權   沒有政策 漁業風光不再

漁業為什麼會走下坡?羅家輝認為與香港沒有系統的本地漁業政策有關:「香港不是一個主權國家,由於長期是殖民地,可控制的海區只不過一千幾平方公里,香港水域以外就是大陸水域。無主權,好難發展漁業政策,訂明近岸、遠洋如何發展,所以並未有一套系統的漁業政策規劃。只是近10年,才可以講遠洋、網鐵船和禁止拖網等立法。」

漁農署早期也有幾種貸款,同時在漁業機械化時向漁民推廣相關技術,在轉型上有一定功勞,但羅家輝說:「相對周邊國家來說,香港政府對漁民的扶持較少。」現時在南沙、印尼、海南作業的漁船多為大陸漁民,因為他們有較多國家補貼,如農業部每隻船都有燃油補貼,羅指一艘過千匹馬力漁船隨時年取幾十萬元。

網對於漁民來說是寶,有時要遠赴大陸造新網。(黃寶瑩攝)

補貼不足 香港漁民領大陸補貼 魚賣大陸

吳家文說,現時中國政府為漁船提供補助,香港漁民可領取半數金額,加上不少大陸漁業企業提供製造鐵船的資助,但條件是把魚穫賣給大陸市場,部分香港漁民遂到中國領取補助,亦順理成章在中國賣魚。「你會發覺街市愈來愈少魚揀,香港人只能食貴魚。有句說話好諷刺,政府常掛口唇邊說香港由漁港變成國際金融中心,現在他們似乎正抹殺這個行業。」

2013年,政府禁止漁民在本港水域拖網捕魚,魚穫大減,當年海魚價格半年內升了一成至五成不等。港珠澳大橋工程造成噪音及污染,影響了大嶼山以北的魚量,亦為漁民所垢病。政策之外,羅家輝亦提到過往漁民在不經意間的過度捕撈,以及社會轉型如9年免費教育令漁民子弟有更多選擇,均使漁業慢慢式微。

「因為接觸漁民,我終於學會游泳了,也喜歡上浮潛、劏魚、養魚。」跟漁民的接觸改變了羅家輝的生命,他希望由自己親身接觸漁民,再撰寫漁業歷史,這一趟歷史的補足將會繼續:「海事條例中漁船不可載客,尤其離開香港水域有入境及安全問題,不容易的。有機會的話,我好希望可以跟漁民飄吓,跟他們出海。」

(漁民故事之二,請參閱漁民故事之一:無懼東海十號波、刺網技術係一哥 緬懷香港漁業風光史

羅家輝跟漁民學劏魚,手勢熟練了不少。(黃寶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