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廿年.上】中港矛盾未停過 曾志豪陳嘉銘被批「偏幫大陸」

撰文:柯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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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前年的6月30日,你在哪裏?有人從電視看着英國的旗幟落下,彭定康為女兒拭淚;有人繼續倒頭大睡,有人則於當天迎接新生命。回歸20年來,民生、政治事件夾雜着喜怒哀愁,傳媒人曾志豪與大學講師陳嘉銘則希望以笑聲回顧各個重要時刻。可是,如今各種爭拗環環相扣,笑一笑又如何解困?「笑出來可以放鬆,繼而思考回歸的意義,如何修補現今不足。」陳嘉銘說。
攝影:羅君豪

二人即將舉行棟篤笑,回顧過去二十年的難忘事。

曾志豪及陳嘉銘,猶如熬湯煎藥的武火與文火——前者於《頭條新聞》及專欄的言論惹火,激發部分人的不滿;後者則在大學擔任文化及宗教研究講師,着學生放慢下來,梳理思緒。他們準備於下月合力熬製《回帶廿年》棟篤笑,將民生、政治大小事共冶一爐。回應他們「回帶」主題,有什麼事想跟廿年前的自己說嗎?陳嘉銘說:「我或許不會再搞學術,而投入社會運動。」「我可能選擇做一個中環人。」曾志豪說。原來,這兩點火並非理所當然,也並非永恆不滅。

1997年,陳嘉銘正修讀大學二年級。6月30日晚的畫面,至今仍然記憶猶新。他說,當晚一班同學聚在一起,有的打麻雀,有的看電視直播。「看完直播之後,便去了中環舊立法會聽音樂會。那時候的氣氛,好像大家要講埋要講的話,唱埋要唱的歌。」陳嘉銘多次重複,當時有種莫名的害怕。回歸前幾年,陳嘉銘的親戚開始移民,但他的家庭不能負擔,所以沒有一同離開。「媽媽經常跟我說:『唔使驚,我哋冇錢,留低冇事嘅。』聽到之後,直覺更覺得會出事,但當時其實不知道自己驚什麼。」

陳嘉銘說,97的陰霾籠罩着他與家人,反觀當時的曾志豪,卻一臉輕鬆。他坦言,讀書時對97的感覺十分遲鈍。「那時還在讀中學,只顧考試和玩。可能當晚瞓住覺就過了。」曾志豪的父母分別在內地任職教師與醫生,經歷過文革、大躍進等運動,難道沒有陰影嗎?「可能他們愈了解敵人,便覺得敵人並不可怕,當時他們還頗正面的。」父母的積極態度,反令他甚為期待回歸的來到,「讀書時英文不好,還以為回歸後是否不用說英文,只說普通話就可以。」曾志豪笑說。

雙親來自內地 曾:春晚是家人回憶

在陳嘉銘與曾志豪心中,回歸的分量截然不同,對中國的印象亦南轅北轍。「印象都是從書本上得來,所以好模糊;到大學參加六四晚會,知道中國民運人士的處境,就會開始想,中國在政治上的操控,何時會來到香港﹖」陳嘉銘淡淡地說。

反之,曾志豪自小常常跟隨父母到內地旅遊,親戚亦遍布多個省市。他說與平輩相比,他對中國的認識肯定較深。15歲那年,曾志豪身在福建的酒店,與父母第一次看春晚(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他看到所唱歌曲全都歌頌中國,不明所以,「當時不懂得官方的意識形態,但春晚的相聲表演也會講述民情,甚至會諷刺官員,我就知道了許多。」當時曾爸爸一邊陪着兒子看,一邊從旁解釋,春晚就此成為了曾志豪與家人的回憶,「所以我對中國的感覺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基於家人的情懷,陌生則是始終沒有親身接觸,這可以解釋日後為何我會被講成大中華膠。」

曾志豪與陳嘉銘分別因中港問題被批評,陳更於公開場合中被質問是否轉軚。

97警號——23條立法、鍾庭耀事件

二人年輕時對回歸及中國的取態,恍似各自站在天橋的兩端;直至順着回歸後的脈絡一直走,他們不約而同聽到了回歸的警號。「回歸後一兩年,我發覺沒有什麼事發生,那種驚開始淡化了。」陳嘉銘說道,曾志豪亦點頭同意。「但直至2003年反對23條立法的七一遊行,我便開始肉緊起來。」他解釋,回歸前夕雖有各種聲音說言論自由會被收緊、一國兩制等問題,但始終不夠貼身。直至2002年,政府為《基本法》23條進行諮詢,陳嘉銘開始擔心將來的集會、言論自由受影響,才驚覺中央的爪子慢慢伸進港人的生活當中。

曾志豪的警號則響得較早。2000年,鍾庭耀在報章撰文,指行政長官董建華透過中間人施壓,要求停止有關行政長官及政府的民意調查。曾志豪當時剛加入香港電台,協助phone in (烽煙節目)收聽電話。他憶述,主持在節目後紛紛討論此事,讓他猛然發現97前後的模樣,猶如兩塊磁石的正極相遇,互相排斥。「我好有印象他們說97前邊係咁做嘢,以前的政治技巧好叻,他們的反應讓我知道,97前後係好大分別,原來以前(政府)是不會搞大學。」曾志豪收起了笑容,語調堅定地說。「鍾庭耀事件」恍似一股電流,讓曾志豪聯想起97前旁人對中國的言論,以及「六四事件」,「當時會想起六四後的北京大學,以往百花爭鳴的討論真的一下子消失,由那一刻開始,我就覺得97終於都來了。」

中港關係自回歸以來愈發緊張,港人應如何與內地人相處?倘若我們只以「二元對立思維」來看待「全面管治」與「高度自治」,難免會無限放大前者的負面影響,繼而遺忘後者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資料圖片)

中港問題屢被圍剿 ​遭批賣港、轉軚

97前夕的傳言猶如旱天雷,只聞其聲,不見其形;雷聲過後,黑壓壓的密雲逐漸靠近。中港問題隨着兩地來往愈漸頻繁,如暴風雨般來襲,曾志豪、陳嘉銘和其他香港人一樣,想躲也躲不過。由1997年後一觸即發的居港權風波,到新移民問題、自由行以及水貨客,20年來中港關係愈來愈緊張。曾志豪曾就繁簡字問題發表文章,稱餐牌上的簡體字只為方便與內地人溝通,並不覺得有歧視本地人之意。他形容當時批評聲音如海嘯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在寫那文章的時候,我是完全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反應。當時只是想:為何有簡體字就等於獻媚外呢?」曾志豪苦笑着說。

曾志豪坦言,因為家庭背景及兒時經常到中國的關係,故他理解,甚至包容內地的人民。「我對政權是難以容忍,但是對人民卻十分同情,甚至有好感,這些正正與香港的主流意見相違背。」他無奈地道。經歷連番筆戰,曾志豪的堡壘被圍剿,心情如同敗軍之將。他明言:「我現在是不會做第二次。」辯論隊出身的曾志豪竟然不再爭辯,是選擇妥協嗎?「我有檢討過,我所說的並不是真理,只出於我的經歷、感受。雖然我不覺得簡體字侮辱了香港文化,但是好多人驚這會發生。這種爭論對大局有點無謂,因為成個潮流都係咁行。」這次,真相未能愈辯愈明,曾志豪甚至被輿論吞噬掉;反之,陳嘉銘內心的火熖卻繼續燃燒,「我覺得有需要繼續寫,因為要讓大眾想清楚爭拗點是什麼,而並非要煽情或全部反對,所以我會堅持去繼續參與。」他答道。

陳嘉銘曾經於公開場合中討論雙非嬰兒的問題,當時他說單純地指罵這些雙非嬰孩是「蝗蟲」,對整件事情毫無用處,應該集中討論制度,以及審批權的問題。他憶起,發言後台下的人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而台上的嘉賓亦質問他是否轉軚,「香港有一個不好的氣氛,就是要人停一停去想清楚,當大家反對些什麼的時候,就會被人指摘說偏幫大陸。」

曾志豪曾就繁簡字問題引起筆戰,他明言不會再做第二次;但陳嘉銘堅持有需要梳理問題的核心。

拉篋即水貨客? 陳:部分港人思想好直線

二人的經歷不難令人想起文化大革命時常聽的口號——「無限上綱,無限上線」。當時主張「從現象看問題本質」,現時則指將問題提升至國家、民族及政治層面的高度,從不問及當中的因由、問題核心。

20年來,香港人對內地人混雜着複雜的心情。陳嘉銘嘗試抽絲剝繭,分析港人的痛處從何而來,「仇富是其一,還有對政權的不滿,放大到所有問題。」曾志豪對此不甚同意,他覺得有些港人沒有理會共產黨,是純粹對大陸人的形態、行為反感,「如果廣東道排隊那班,換了是鬼佬,你心情會不會好些?還是只要他是中國人,就不能包容?如果是的話,這代表了『大陸』兩個字,等於全部都唔係好事——這已超越了單純對政權的憎恨。」曾志豪說。

中港矛盾的問題愈滾愈大,曾志豪認為,部分港人甚至只選擇放大中國的劣行,將優點一概抹殺。他以內地的歌唱比賽節目為例,初時大家並沒有太大反響,但當有香港歌手上去參賽,則引起連串的謾罵聲,「他們覺得觀眾造假,歌手只懂得『鳩嗌』(意即飆高音);但上面的舞台真的靚,歌手又可以完整唱一首歌,這些沒有人提過。」看不見,還是不願意看見?香港向來以擁有言論自由為榮,但在中港問題上,讚美聲音或許會惹來不滿。「當你認真跟人討論時,有人會罵媚外啦、返大陸啦你。爭論到現在這刻,我開始接受現實——人們不能將每個問題都分清楚,繼續爭拗下去,我真的覺得有點攰。」曾志豪帶點洩氣地說。

然而,我們不能否認,部分內地人的行為,的確影響本地人的生活。陳嘉銘承認,他們的行徑部分是難以容忍的,但有些港人卻「一竹篙打一船人」,將不滿訴諸於所有內地人身上。「有些思想是好直線,即是拖篋就等於水貨客,結果真的傷及無辜。」

陳嘉銘在大學任教社會運動,他發現學生在政治問題上,也容易墮入線性思維,「有同學說支持港獨,乍聽之下,他們的理據就是拒絕一切大陸的事。所謂的港人治港,就是對港獨的理解。」陳嘉銘流露着擔憂的眼神,繼續說:「着實要花時間跟他們分析對錯。他們只得十七、八歲,便那麼快得出這個結論,其實並不理想。」

討厭內地人 卻變成了內地人

港產片《志明與春嬌》中,有句這樣的對白:「你愈想擺脫某人,但就愈會變成某人。」曾志豪面露苦笑,淡淡地說:「我們愈抗拒中國,但她慢慢入侵生活;最可笑的是,我們不自覺複製了他們的行為及用語。」

近年,傳媒及網民於社交平台吹捧「本土」及「香港精神」,這讓曾志豪聯想起與中國人民對國家的盲目支持是異曲同工。「近年愈來愈多標題寫『香港人撐香港嘢』,我好驚這種寫法。因為不是為好而撐,而是因為『香港人冇理由唔撐香港精神』。但是,當中好在哪裏呢?似乎完全欠缺中間的論述。」此外,曾志豪還提到網上經常看到的字詞,例如:沒女、吸睛,也是從大陸傳過來的。「明明我是恥笑你,但發現某些文化是抗拒不到,還十分接受;這是否代表你所恥笑的東西,原來還有其他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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