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教育】沙嶺公墓墳遊 無名孤魂化作無情號碼合葬黃土

撰文:呂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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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2009 151……T2014 240……一個個曾經真實地活着、有名有姓的人,撒手人寰後,因遺體無人認領,只能化作一串如同囚犯編號的數字,墓碑上沒有照片、也沒有性別、再沒有名字,更重要的是,沒有親人、摯友陪他們走過最後一段路。數不盡的無主孤魂長埋沙嶺黃土。
七年過後,每年數以百計的遺體會被起骨、火化。這一刻,一眾無主孤魂,連僅有的號碼也會失去,所有骨灰會集中混葬在一個面積只得約兩呎乘兩呎、只得年份做單位的墓碑下,從此結伴長眠⋯⋯在沙嶺公墓中,連鮮花和香燭也是稀有品,陪伴他們的,只有婆娑樹影和一群渴望遇到血肉之軀的蚊。

在沙嶺山頭,盡是刻上號碼的小石碑,每一個號碼,均代表着一個無主孤魂。(呂凝敏攝)

聖公會聖匠堂長者地區中心高級服務經理梁梓敦(Arnold),再次帶領學生和義工參觀沙嶺公墓。沙嶺公墓位處文錦渡附近,梁梓敦說,禁區部分今年初才逐步開放,從此毋須再為參觀人士申領禁區紙,可自由出入公墓,「以前只有清明前後才開放,人煙更稀少」。由於這次的參加人數多達50人,梁準備了旅遊巴接載團友,惟公墓偏僻且道路狹窄,一不小心便會連人帶車掉下斜坡,司機需多次下車視察,移開障礙物,才能繼續前往。

進入棺木段的道路極為狹窄,僅能讓一輛旅遊巴通過。(呂凝敏攝)

不經超渡 無人拜祭

沙嶺公墓,是一個政府專為無人認領屍體而設的墳場。梁梓敦與食環署職員先帶領團友到棺木段,只見眼前盡是一片青蔥草綠的山頭,一塊又一塊小石碑歪歪斜斜的插在泥土中。冰冷的灰色石塊上,沒有名字,也沒有遺照,只有一組號碼,代表死亡年份及下葬的次序,連先人是男是女亦無從得知。如此情景映入眼簾,参觀者盡是唏噓。

棺木入土僅半呎   不敢大力踏足土地

梁梓敦叮囑,不要踏上碑前位置,除了尊重逝者外,也是因為棺木「入土」僅半呎,容易被踩穿,「踩爛棺木,整親你同先人都唔好」。同行的食環署職員葉先生表示,政府約1954年設立沙嶺公墓,而棺木段的棺木埋葬七年後,便需「起骨」火葬,「遺體解剖後一段時間,若無家屬認領,殮房會將屍體交到食環署,再送到沙嶺公墓埋葬」。

食環署職員葉先生說,從前因偷渡客多,每年死後無人認領的遺體多達400具,近年已減少一半,換言之,五十年代建立的沙嶺公墓,成了每年約200名孤身者的最後歸宿。人迹罕至的公墓,花束顯得分外稀有,葉先生說,平日不會有人來拜祭,「因為佢哋根本冇親友」。

有參觀人士問:「下葬時會有超渡儀式嗎?」葉先生答:「完全沒有,棺木也是政府的標準款式,總之呢度就係接收遺體,然後落葬。」相比殯儀館內繁複的儀式,這裏的身後事簡單得多,也落寞得多。葉先生補充,這裏每年只有約10具遺體被人認領,若七年內有家屬認領遺體,選擇重新安葬或留在原地,政府亦需向他們收回殮葬費。在沙嶺公墓,只有冷冰冰的程序,沒有一點多餘的關懷。

聖匠堂高級服務經理梁梓敦(左)是美國認可死亡學院士,在港致力推廣生死教育;旁為其中一名帶領導賞團的食環署職員黃先生。 (呂凝敏攝)
義工Angel在骨灰區墓碑前,逐一鞠躬獻花,向亡者致哀。 (呂凝敏攝)
「這是我個人嘅堅持,每次嚟都會獻花,為亡者帶來一點心意。」
聖公會聖匠堂長者地區中心高級服務經理梁梓敦
覺得佢哋好可憐,一個人勞苦一生,死後連名都冇,好難過,所以應該更加珍惜自己擁有嘅一切,至少我有親人同朋友。
參觀沙嶺公墓義工Angel
食環署職員葉先生(左)說,遺體起骨後會經火化,再安放在骨灰區。(呂凝敏攝)

七年起骨 不再接受認領

棺木段的安葬期並非永久,食環署規定,凡於棺木段安葬七年的遺體,必須「起骨」火葬,並安放到另一山頭的骨灰區,同一個年份去世的先人,合葬在同一墓穴裏。數以百計同年逝世的「無主骨灰」,會一起撒落在一塊面積約兩呎乘兩呎的公墓下,上面只豎着一塊寫着年份的石碑,「所以家屬想認領遺體,一定要喺遺體仲放喺棺木段嘅時候認領,如果唔係,嚟到骨灰區就冇辦法了」。

葉先生帶着大家前往骨灰區,只見以年份區隔,每一段有12年,每年劃有一個方格,墓穴前放有長形花盆,方便拜祭人士插上鮮花。梁梓敦預先準備了100支白菊花,「這是我個人的堅持,每次來都會獻花,為亡者帶來一點心意」。

此時,其中一名義工走到墳前,逐一向每年的逝者鞠躬並獻上手中的白菊花。這名女士叫Angel,她首次參觀沙嶺公墓,「覺得佢哋好可憐,一個人勞苦一生,死後連名都冇,好難過,所以應該更加珍惜自己擁有嘅一切,至少我有親人同朋友」。

「惟有知多點,才能減少恐懼」

Angel認為,生死教育富有意義,惟社會上各階層仍對死亡有禁忌,故應大力推廣,「我頭先嚟到墳場,喺facebook度打卡,點知即刻有個年輕親戚留言,問我點解要嚟呢啲地方」。她分享自身參加安寧服務的義工經驗,「惟有知多一點,才能減少恐懼」。

每年約200個無名氏,起骨火化後的骨灰,會同葬在同一年的墓穴裏。(呂凝敏攝)
「嗰啲有家室,同呢啲唔同。」
食環署職員葉先生
沙嶺公墓骨灰區分有多段,圖為2013年至2024年死亡的骨灰存放分段,部分位置未有立碑。(呂凝敏攝)

一邊孝子心意 一邊一起孤單到最後

参觀者愈往前走,死者的逝世年份更遠,九十年代的墓穴,明顯較殘舊,抬頭一看,在這些無主孤墳數步之遙的山坡上,安放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墓碑,記者問葉先生,「上面嗰啲係咩年份?」得到的回答是:「嗰啲有家室,同呢啲唔同。」近在咫尺,一邊盡是孝子為亡者盡的心意,另一邊卻一起孤單到最後。

公墓數十步之遙,便有大量孝子為先人立下的墓碑,倍感唏噓。(呂凝敏攝)
原來一個棺材要幾十萬,其實人死咗咩都冇,葬禮簡簡單單就得,棺木唔需要太講究。
公開大學學生Lokman

學生於出生年份墓碑放鮮花

一日內,50人經歷兩種截然不同的身後事安排,有長者認為沙嶺公墓比想像中理想,「我開頭以為呢度好似亂葬崗咁,原來都有分年份安葬,幾整齊」,也有年輕學生指着其中一個墓碑,「我係呢一年出世」,隨即緩緩放下鮮花。公開大學學生Lokman參觀後,慨嘆殯儀館的收費太貴,「原來一個棺材要幾十萬,其實人死咗咩都冇,葬禮簡簡單單就得,棺木唔需要太講究」。

公開大學學生Lokman(左)及Cory參觀殯儀館及公墓後感觸良多。 (呂凝敏攝)

「冇諗過一年有幾百死者冇人理」

另一名學生Cory則表示,修讀生死課程時,常想起剛去世的祖父,「上堂有時會好感觸」,故她不希望自己死後無人送終,「唔想好似呢度嘅人咁,最基本嘅儀式、打場齋都應該要做」;亦有男同學生性豁達,稱自己一早與家人說好,火化後將骨灰撒於海裏,無牽無掛,「冇諗過一年有成幾百個死者冇人理,雖然呢度啲人生前冇至親,但死後起碼有幾百人陪住,都算有伴」。

梁梓敦兼任公開大學生死課程導師,與學生墳遊後互相分享,並鼓勵在生者好好計劃自己的身後事。人生匆匆數十載,即使長眠於奢華的棺木裏,還是粗疏地合葬在一個方格內;萬千寵愛的人,抑或是無名氏,走到盡頭時,也是濃縮成一堆灰燼。在逝者面前,不論長者或是學子,均學懂放下執著,活在當下。

聖公會聖匠堂近年舉辦沙嶺導賞團,與公眾在墳場上了一課生死學。(呂凝敏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