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57】最佳紀錄片《迷航》 民主是不是烏坎的解答

撰文:黃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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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11年開始記錄,歷經八年時間問世,由李哲昕所執導的紀錄片《迷航》深獲評審青睞,奪得金馬最佳紀錄片的大獎,也讓廣東烏坎村村民在土地維權中所發生的抗爭、矛盾與糾葛,得以藉由導演的鏡頭展現在台灣觀眾的眼前,可惜在當前金馬「特殊」的氛圍下,《迷航》似乎仍難以擺脱固定的政治詮釋與視角。

《迷航》的紀錄始點是2011年,鏡頭一開始,便是烏坎村村民對舊村委會不滿的衝突場面,起因是村民認為舊村委幹部在大夥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大量農用土地非法變賣給了香港建商,賣地金額上億,但有村民憤怒的表示,他只領到了500多塊人民幣。在歷經幾次上訪無效後,村民們決定集結以更加激進的方式抗爭。

《迷航》上半場敘事主線很清楚,聚焦在村民對舊村委的不滿,以及幾名主要抗爭者如何組織運動、推翻舊村委,畢竟在村民眼中,這批舊村委已經當了好幾十年,各個都只想着撈油水、謀私利,他們要選出真正反映「民意」的新村委,才能帶領烏坎「打倒貪官、還我土地」。

由香港導演李哲昕的逆權電影《迷航》獲得最佳紀錄片。(影片擷圖)

烏坎最初的要求:打倒貪官 要回土地

在抗爭前期,領導人之一的村民臨時代表理會副會長薛錦波遭警方羈押,並在看守所內死亡,雖然警方的說法是死於心臟方面的宿疾,但顯然抗爭的村民們並不相信這個說詞,而薛錦波的過世,也讓抗爭的力道和衝突越發激烈。之後在省政府親自下鄉承認,幹部在處理過程中確實出現失誤,村民的要求合法無罪,並承諾村委會將會進行改選後,抗爭才在村民的歡欣鼓舞中暫且落幕。

當村委會確定進行改選後,抗爭的村民顯得非常興奮與激動,幾名帶領抗爭的領袖們想方設法將選情炒熱,讓村民熱烈參與之餘,也能投上自己一票。有人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承諾必會奪回土地,也有人認為在廟前發誓特別能獲得信任,也有人認為由去世的薛錦波之女「代父出征」,最能激勵人心。

選舉的盛況和方法,烏坎村很快就領略了七、八成,選舉,也成為村裏最重要的頭等大事,就如同參選的抗爭者所言─「現在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土地問題,最重要的是民主選舉」,村民與參選者都深信,一個民選的村委會能幫助他們解決所有問題,當然也包括了要回土地。最終選舉結果也不負眾望,抗爭領袖幾乎全員當選,抗爭過程中負責與上級協商的林祖鑾也順利當選主任。

烏坎村黨支部書記林祖戀是烏坎村抗爭中的代表性人物,也在換屆選舉中被選為村委主任。(路透社)

村委會改選了 矛盾卻沒有解決

但就在村民張燈結綵的迎來民主的下一幕,卻是由林祖鑾帶領的新村委成為了村民們所包圍、痛罵的對象,這場景似乎與電影開頭如出一轍,只是抗爭者變成了被抗爭者,而原因仍是烏坎村被賣掉的土地,依舊要不回來。

對此,有些人質疑新村委收好了好處,甚至語帶嘲諷的認為,帶領抗爭不過是「拿人命換錢」;有些人則對於新村委心灰意冷,能否討回土地,他們也興致缺缺了;更有些村民拿了塑料繩就開始圈地,準備做些養殖耕作,至於這樣做合不合法?他們說外面工廠薪資低,肚子都快餓死了,不然要怎麼辦呢?

新村委們在鏡頭前也毫不掩飾其中嫌隙,副主任們批評林祖鑾搞獨裁、不聽他們意見,懷疑林祖鑾已經被上級所控制收攏,林祖鑾也顯得很無奈,但土地難以奪回也是事實,他只能抱怨大家不理解他,不能體會他的難處,但到底困難點在哪?林祖鑾也說不清,只知道村民與村委的矛盾遽增,村委會也變得貌合神離。

路線出現分歧、土地問題始終無法解決,幾名當初帶頭抗爭的村委們紛紛在鏡頭前搖頭苦笑,歎息着村委一個月沒領幾分錢,卻因此成為眾矢之的,好不值得。但儘管如此抱怨,除了莊烈宏在中途辭職出逃美國外,其餘村委仍表現出對下屆選舉的高度興致,也研擬召開村民大會討論懸而未決的土地問題,但最終多名村委被控收賄,其中包含了主任林祖鑾,而《迷航》也在村民與警方的激烈衝突、以及莊烈宏在美國高舉「關注烏坎」的抗議聲中黯然落幕。

隨着多名村委成員被控罪判刑,烏坎的抗爭達不到村民原先的預期。(金馬執委會)

《迷航》片長3小時,拍攝時間從2011年到2016年,鏡頭下其實記錄了許多有趣的畫面,例如最常在畫面中出現的張建興,他並未投身選舉選舉,而是以其他方式從旁參與。張建興曾一邊感歎着因參與維權而身無分文,連碗十元的面都要跟親友借錢,卻又把玩着手上的Iphone手機、彈着吉他,甚至開了間相館,生活看似比其他當選的村委更加愜意。當新村委出現分裂時,張建興的立場也顯得極其曖昧,他曾和其他副主任一齊批評林祖鑾搞獨裁、受中共控制;但在林祖鑾連任主任後,張建興依然在旁給予協助,或許參與和見證烏坎「民主」的過程,才是他最感興趣的事。

民主是迷航中的解答嗎

對觀片的台灣觀眾而言,「民主」免不了成為這部片的主旋律,如果多一點民主、如果不是一黨專政,烏坎村的抗爭或許就能圓滿解決,烏坎村在不少人眼裏,成為了一株被中共無情碾壓的民主新苗。但烏坎的問題是否在於民主?或者換個角度問,土地強徵的問題是否只存在於專制體制?若是民主體制,民選的政府又會如何處理土地問題?不可否認的,在手段上必然有所差異,但從台灣的大埔、文林苑,乃至最近的南鐵東移案,土地維權的結果同樣不盡如人意。

林祖鑾在當選村主任後曾說過一段話,大意是指所有的權與利的鬥爭都來自於物質需求,烏坎村民為了選舉而激動不已,是因為他們喜歡投票這個「活動」嗎?當然不是,而是他們認為民選的村委才能要回土地,要回土地的原因,那些圈地的村民說得很直白─為了吃飯、為了生活,從根本上說,如果舊村委們沒有貪腐疑義,村民的利益沒有受損,生活質量與尊嚴尚可,也就不會有後續的衝突。

2016年6月21日,廣東烏坎村民和村裏小學生走上街頭遊行要求釋放林祖戀。 (Reuters/VCG)

至於「民主」能不能解決貪腐問題?從新村委又因涉貪一一被捕,答案似乎顯得有些諷刺,這並非烏坎村的專利,在民主體制中貪污腐敗的問題屢見不鮮,重點仍在於法治與反貪如何落實。但不論是貪腐、法治、城鄉轉型或是地方民主,最終的目的無非都是給予民眾公平、有尊嚴的生活,而不是一個徒具形式的投票,就如同村民們不斷向外界媒體所強調的,不要用「起義」或「民主改革」等大帽子套在烏坎頭上,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打倒貪官、要回土地。

本屆金馬獎被許多台灣人稱讚為「最好的一屆金馬」,原因是大陸片來的少了,台港的作品獲得更多肯定與曝光的機會,也讓台灣人再次以「民主牆」作為兩岸作品的區分,像《迷航》這類的作品,自然也會被視為反共和追求民主的象徵,而也唯有這樣解讀,似乎才配的上陸片缺席後金馬所代表的精神意義。

但導演李哲昕在受訪時曾說過,她雖然心中有所希冀,但鏡頭呈現時仍力求克制,因此刪減了許多極端情緒下的畫面,只為了更接近真實。而該片之所以結尾於2016年美國大選結束後,雙方支持者爭鋒相對的畫面,是因為她感受到了不僅東方發生劇變,西方同樣也發生劇變,另外一段迷航正在開啟,而我們所有人都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