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台灣選舉.上|藍綠對決仍是主流 柯文哲與民眾黨註定艱難

撰文:祁賓鴻
出版:更新:

台灣選舉備受兩岸關注,從政黨的提名結果、候選人的選舉策略、選民的投票傾向,到選後的政治版圖變更,皆為各方觀察重點。在此過程中,「制度設計」扮演了重要角色,台灣何以形成藍綠兩黨獨大的政黨體系,又為何出現「配票」、「棄保」的選舉策略,實與制度更迭高度相關。
對此議題,國立台灣大學社會科學院於4月13日舉辦「連震東先生紀念講座演講」,邀請到台大政治學系教授王業立,以「台灣選舉制度的政治影響」為題,分析制度對台灣政黨、選舉的深度影響。此為系列報道第一篇(共二篇)。

選舉制度影響政治運作

王業立指出,從「新制度論」的研究視角出發,目前的制度論研究可分為上游、中游與下游,上游聚焦制度的選擇與設計;中游研究制度如何運作,例如半總統制下,總理與國會如何展開互動;下游則研究制度如何變遷與影響行為者的行為,例如在既有選制下,政黨該如何提名、候選人該如何競選等。

而不同選舉制度,反映了不同的功能與價值選擇。王業立表示,哈佛大學教授諾里斯(Pipa Norris)曾提出四個分析選舉制度的指標:政府的有效統治,例如多數決容易形成兩黨體系,也就是容易產生議會席次過半的執政黨,如此一來政策推動相對穩定;責任政治,也就是能使表現不好的政黨下台;對小黨的公平性,例如比例代表制下,小黨的生存率能大幅上升獲得支持;社會代表性,比例代表制下,弱勢的社會團體也相對容易進入政壇,表達其訴求。

王業立補充,沒有任何選舉制度,可以同時滿足上述四種標準,故選擇何種選舉制度,就反映了政體的「優先偏好」。王業立舉例,台灣的立法委員(簡稱立委)選舉於2008年後,正式改為「並立式單一選區兩票制」,但113席的總席次中,區域席次多達73席,佔了65%,不分區只佔30%,其他則是原住民代表席次。這種設計導致台灣容易走向兩黨制,小黨雖有生存空間,但不容易跨過5%的政黨門檻,故可以看出來,當初設計選制時,是希望強化政府的有效統治,避免小黨林立,降低政策推行效率。

王業立接着表示,選舉制度既會影響政府組成,也會影響選民服務與投票率。王業立舉例,例如採取比例代表制的以色列,全國席次都是比例代表制,沒有區域席次,議員便不太有選區服務的需要。而在投票率部份,採取比例代表制的國家,其投票率往往會高於多數決制的國家,因為選民會認為,在投給政黨的比例代表制下,自己的票較不會被浪費。

國立台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王業立。(資料圖片)

台灣的三種選舉制度

而針對台灣現行選舉制度,王業立指出,在公職人員選舉上,台灣如今有三種選制並行。

首先,在各級行政首長選舉制度上,台灣採取「相對多數決制」(plurality),也就是「領先者當選制」(first-past-the-post system)。以2000年的台灣總統大選為例,5個候選人中,陳水扁的得票率是39.3%,其實沒有過半,但因其為最高票,所以能當選。但近日登場的法國總統大選,就是「絕對多數決制」,也就是候選人得票率必須過半,才算勝選,如果第一輪無人能過半,就必須進入第二輪投票。而台灣除了總統外,從縣市長到村裏長,也都是「相對多數決制」。

第二種選舉制度,則是「複數選區單記非讓渡投票制」(SNTV)。所謂「複數選區」,是指應選名額不只一位;「單記」意味每張選票只能圈選1位候選人;「非讓渡投票」,意指此一候選人的票數突破當選門檻後,也不能將多餘的選票轉讓給其他黨內同志,與日本相同;但在諸如愛爾蘭、馬爾他等地,便是「可讓渡投票」,也就是候選人多出的選票可以轉讓。

王業立舉例,1992年趙少康以無黨籍身分參選台北縣立委,一人拿下了23萬票,足足多出第二名2倍以上,並可讓7位候選人當選,但因台灣選制是「非讓渡投票」,趙少康的票便無法轉讓,故實際上打擊了其他泛藍候選人的選情。

王業立指出,過去的台灣民意代表選舉,主要採取「複數選區單記非讓渡投票制」。在這個制度下,小黨的存活率高,能夠反映少數的主張,但這一制度也因每位候選人的當選票數門檻不高,而容易導致同黨同志操戈、派系政治嚴重、黑金(幫派與賄選)介入選舉、候選人主張激進化、因無黨籍政治精英過多而侵蝕政黨政治等現象。

王業立分析,人們大抵認為,此一制度缺點大於優點,故在2008年正式修法改革,將立委選舉改成「單一選區兩票制」,即為台灣公職人員選舉的第三種制度:「單一選區」意指每個選區選出一名,選區劃分需每10年檢討重劃;「兩票制」,則代表每個選民手握兩票,一票投政黨,一票投給心儀的候選人。此次改革還有一最大差異,就是立委席次由225席降為113席,可謂減半。

王業立補充,雖說台灣的立委選舉改為新制,但包括縣市議員、鄉鎮市民代表等其他民意代表選舉,採用的仍是SNTV的舊制。其他無涉公職人員的人民團體選舉,則多采用「連記投票法」,例如農會、政黨選舉等。以國民黨中央委員選舉為例,其採用二分之一限制連記投票,也就是每人可投不超過應選名額1/2的票數,這種制度設計就極易導致買票、灌票、配票的情況。

趙少康曾在1992年的台北縣立委選舉拿下23萬的第一高票,此一紀錄台灣至今無人能打破。(資料圖片)

藍綠對決與小黨求生

王業立接着分析,根據杜瓦傑法則(Duverger』s Law),多數決制容易產生兩黨制,比例代表制則容易走向多黨制,但台灣的情況,這個法則彷彿只說對了一半。在台灣的縣市首長、總統選舉場域,確實出現藍綠兩黨對決的現象;但到了鄉鎮基層選舉,兩黨對決便似乎效力不彰,候選人更多是比試動員能力、服務能力、所屬派系。

王業立指出,回顧台灣總統、縣市長選舉歷史,兩黨對決堪稱主旋律。1994年趙少康代表新黨參選台北市長,獲得30.17%的選票,算是藍綠對決的例外,但當年陳水扁也因泛藍陣營分裂,以43.67%的得票率當選台北市長;2000年台灣總統大選,宋楚瑜以無黨籍身分拿到了36.84%的票,也算例外,但那年陳水扁的得票率也不高,僅有39.3%,之所以能勝出,就是因為宋楚瑜這個例外。

但王業立表示,如果觀察台灣的基層選舉,也就是鄉鎮市長、村裏長的選舉,得票最多的往往都是無黨籍人士,且比例一年比一年高,這其實有悖於政黨政治的發展。以2018年村裏長選舉為例,無黨籍人士得票率高達77.5%;而民進黨已經執政,同年的村裏長基層選舉卻只有5.31%的得票率。王業立也補充,當然許多基層的「無黨籍人士」並非真的無黨,其背後往往都有藍綠任一勢力的支持,但其畢竟不願意掛上政黨,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此外王業立表示,2008年的選制改革,大幅改變了台灣的政黨體系。在2004年區域立委選舉中,小黨尚有生存空間,親民黨在225席中拿到了34席,台灣團結聯盟(簡稱台聯)也有12席;2008年,國民黨在113席中拿到81席,民進黨則有27席,小黨在區域立委的當選席次可謂沒有,親民黨、新黨、台聯無一例外。因為選制改變,政黨之間的不比例性變得嚴重。

前台灣基進的立委陳柏惟。(資料圖片)

王業立再舉例,以台灣2020年的立委選舉為例,區域席次部分,除了藍綠兩黨外,基本上小黨都沒辦法勝選。例外就是台中二選區的陳柏惟,為台灣基進拿下1席,另有5席無黨籍人士,其實也並非真的無黨籍,而是泛藍與泛綠的延伸,泛綠陣營就是林昶佐等3席,是在民進黨禮讓、且全力輔選下勝出;泛藍的則是傅崐萁、高金素梅這2席。

王業立表示,2008年台灣選制改革後,無黨籍與小黨只能力拼縣市議員等基層選舉,因為其仍採用SNTV制,其餘選舉便基本上沒有耕耘空間。故2022年11月26日的基層選舉,可以看到諸如台灣民眾黨等小黨都卯足全力,希望拿下席次後,可以在各縣市成立黨團,為日後進軍立委做準備。

王業立指出,選舉制度不只影響台灣的政黨體系,更會影響候選人的競選策略、選民的投票行為。例如因為行政首長採取「相對多數決制」,多數選舉人的主張與立場,都會盡量「向中間靠」,以爭取多數選民的認同,也就是所謂淺藍、淺綠、中間選民。王業立舉例,此次國民黨可能推出的台北市長候選人蔣萬安,就提出「中正紀念堂改名方案」,雖是為爭取淺藍乃至中間選民支持,卻激起了深藍選民的不滿;正如陳水扁擔任總統時,其也採取相對「向中間靠」的路線,令不少深綠台獨選民非常不滿。

國民黨可能的台北市候選人蔣萬安,因提議改名中正紀念堂而激怒不少深藍選民。(多維新聞)

王業立補充,在台灣可以觀察到,其實候選人「越向中間靠」,越容易被兩邊夾殺,但綠營支持者往往會「含淚投票」,藍營支持者則反會「含淚不投票」,這種差異導致了兩黨的得票數差距。如此說法雖然還有待理論驗證,卻可以觀察到這種現象。例如2006年陳菊與黃俊英對決高雄時,藍營票區的票便沒有開出來,由此開始了陳菊與民進黨在高雄的長期執政。

但王業立進而分析,若在縣市議員等採用SNTV制的基層選舉中,便能觀察到候選人「激進化」的現象,而非「向中間靠」。因為在這個制度下,候選人主要是與黨內同志博弈,黨內競爭勝過黨際競爭,故往往出現同志反目、兄弟鬩牆、每次選舉都在喊搶救的怪象,人人都抱怨同志不擇手段挖自己的票。

王業立指出,這種情形導致了嚴重的派系政治,且派系利益往往高於政黨利益,因為派系選票或許更能確保候選人勝出,例如台中的紅派、黑派,以及台灣南部非常強大的派系政治等。近期的高雄市議員初選,藍綠兩黨便皆出現激烈的派系鬥爭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