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女生對話上野千鶴子 只是一場庸俗的「自我表演」？
日前，一則「北大女生對話上野千鶴子」的影片登上微博熱搜，並在近幾日持續被各方討論和熱議。熱搜影片中的「北大女生」是畢業已經10年的B站UP主，她和兩個同為北大的女生對談的對象——上野千鶴子，則是日本著名社會學家，日本女性學、性別研究領域的開拓者、引領者及理論學家，東京大學名譽教授，被稱為日本女性主義先驅，其作品《厭女》、《始於極限》也都是備受矚目的暢銷書。
這則對談之所以登上熱搜，在於很多網友不滿北大女生的提問，認為其提問既有冒犯性、不斷消費名校標籤，且與上野千鶴子完全不再一個階位，這種落差也使得一場本可以成為中日女性主義現狀和未來的友好探討，淪為庸俗的、淺顯的「自我表演」。究竟該如何看待這則熱搜及其引發的爭議？
先拋開這一期對談，我非常喜歡影片的欄目名——保持對話。這對於疫情三年之後的我們所有人來說，都非常重要且必要。保持對話的目的，不是為了說服對方，也不是為了將自己的觀點強加給他人，而是以這種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去了解乃至傳遞不同群體人的所思所想所感，這樣才不至於陷入到自己的訊息繭房中。疫情三年，我們經歷了太多觀點的撕裂，以及人與人關係的撕裂，疫後社會重建、人與人關係的重建，保持對話意義重大。
很多人批評北大女生，認為她們在消費名校標籤，沒做好功課，提問差勁，如果從一個專業訪談的角度來看，提問者的確沒有做好功課，比如「不結婚是不是因為被男人傷害過」、「結婚了是不是有瑕疵的女性主義」等，其實但凡認真看過《始於極限》或是上野千鶴子公開課的人，都應該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但觀看視頻的人顯然對創作者要求過於嚴苛了，這本身就是一個內容為流量服務的視頻，問題設置本身也是，反覆強化「北大」這個名校標籤也是，沒什麼奇怪的。就像早前刷屏的《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一樣，不管「二舅」有沒有治好「我」的精神內耗，但至少「我」成了B站百大UP主。
還有批評北大女生的人認為，好不容易訪談到上野千鶴子，這場對談本來可以成為中日女性主義現狀和未來友好探討，結果被浪費掉了，淪為庸俗的、淺顯的「自我表演」。
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對於該視頻引發的爭論和討論僅僅停留在「批評北大女生」的維度，才是真正的浪費。在訪談中，北大女生的提問也好，把自己的經歷對象化也好，其實間接將中國當前女權群體存在的結構性問題暴露了出來。用一個不恰當的類比，女性主義應該如同民主一樣，是一種生活方式，但在中國當前不少自稱女性主義的人身上，女性主義只是工具，就像不少人對民主的認識只是停留在「選票」這樣的表層一樣。而上野千鶴子則以「過來人」的優雅姿態，直接戳破了本就虛幻的泡泡，並反覆告誡北大女生及廣大女性主義者——不要糊弄自己，不要走向原教旨主義。
作為一個喜歡「保持對話」的人，結合自己訪談的經歷，訪談開始確實需要儘可能具體、聚焦，避免抽象和過於宏大，但如果整個訪談都停留在「就事論事」，而無法將具體問題普遍化，無法透過具體問題抵達更深層次的對於制度、體系、社會結構的探討，則未免有點狹隘。
在一開始，其實上野千鶴子就提到了「制度」，但卻被一晃而過，後來上野千鶴子也有提及，因為個人是有極限的，有些局面必須通過社會或制度的改變去實現，但訪談者卻始終沒有就此展開追問。如果大家對更深層的問題有興趣，不妨去看看戴錦華與上野千鶴子最新的對談，裏面談到了日本的父權制，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如何改變了社會觀念、親屬關係和文化結構，以及中日在內的東亞社會如何共同遭遇新自由主義的衝擊等。
此外，關於母親與女兒關係的討論，是影片後半部分的重點，卻也被庸俗化為「大城市中產階級女性對決落伍母親」、「如何處理婆媳關係」。反倒是最後，UP主有提到自己的婆婆希望從農村來到大城市，不只是給子女帶孩子，而是希望有一份自己的工作，讓人看到了更廣義的女性，而非僅僅是大城市的中產階級女性。
而這，也讓我想到了20年前《半邊天》採訪的陝西關中平原上的農村婦女劉小樣，彼時身着紅色上衣的她，坐在荒蕪的土地上說出的那句「我寧願痛苦，也不要麻木」，至今振聾發聵。想想看，20年前我們探討的「女性」問題是多麼廣博的議題，而今卻只是淪為「結婚」、「婆媳」……可能如前面所說，我們對內容為流量服務的這則對談的要求過於嚴苛了。
雖然我不喜歡不少女權主義或是女性主義的自我認定與話語方式，但上野千鶴子的表達卻是讓人心悦誠服的。比如她對於戀愛的看法，「戀愛的出發點，是對對方的好奇心，我想要更加了解你，深入對方的自我。如果還伴隨一些性方面的交流，這種不斷接近的關係，多快樂啊。」再比如對於女性主義，上野千鶴子說，「女性主義者裏面，有結婚的，有不結婚的，有生孩子的，有不生孩子的，並不是說，不結婚的女性主義就更偉大，有堅持不化妝的女性主義者，或者堅持不帶胸罩，彷彿女性主義有三六九等之分，有正確與不正確之分，我認為這是一種教條主義。
最重要的是，要誠實對待自己，在每個方面捫心自問，這裏能讓，那裏絕對不能讓，問到最後肯定都能搞清楚，關鍵是不能糊弄自己。我心目中的女性主義，是追求自由的思想，只要自由自在地活着，怎麼樣都可以。」大概這才是很多人憧憬的、作為生活方式的女性主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