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中國留學生被餓死:時代辜負了她還是她背叛了國家?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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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天,在日留學生餓死在東京公寓的新聞,成為很多人討論的話題。死者叫王懿,推特網名AKid,微博名叫Akid-VI,來自貴州貴陽,2020年到日本某大學就讀。8月23日,王懿的遺體在租住的東京公寓裏被發現,死時瘦骨如柴,一無所有,年僅37歲,死於營養不良(飢餓導致)。

很多人並不熟知王懿,也不知道留學日本期間的她經歷了什麼。事發後,一篇題為《這個時代辜負了她》的文章很快刷屏,並給出了更多細節:她16歲考入吉林大學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專業,本科畢業後,考入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是全班唯一一個跨專業的研究生。後來參與了「讀品」小組,並北上從事媒體相關的行業。當有人聯繫到她家人,其父卻給使館簽了一個放棄認領屍體的授權書,任女兒被當做無主屍體直接處理掉。

當然,《這個時代辜負了她》一文之所以引發關注,並不是因為這些基本訊息,而是以王懿這一個體為載體發出的對於整個時代的追問。文章寫道,「現在很多人或許已經不記得了,二十年前網絡興起之後,隨着公共空間的開闢與活躍,傳媒、法學等專業,曾寄託了一代年輕知識分子的夢想,但沒人料到,後來卻是被時代狠狠暴擊,這些希望又被一點點掐滅。」「公共知識生活正在消亡,而你就像一個瀕危物種,眼看着自己曾經的棲息地衰敗、凋零和毀滅,既無能為力又難以無動於衷,暴露在時代的寒流中。」「在這些年的時局變動之下,那些懷抱希望的人不得不壓抑自我,退守自己的內心。」

網文《這個時代辜負了她》截圖。(網絡圖片)

文章還在最後寫道,「這個時代辜負了她。像她這樣執着的理想主義者,如果在一個開放的、有着豐富公共生活的社會里成長,可想至少可以活得更好。人間不值得,不值得你這樣來過。」「我知道,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艱難時世,但時至今日,和拯救世界相比,先拯救自己才是最應該關注的。」

總而言之,在該文作者看來,這個時代不僅辜負了王懿,而且她的慘死某種程度上也要這個時代負責。不過在引發關注和討論後,該文作者已刪除了這篇10萬+的網文。

隨着《這個時代辜負了她》熱傳,王懿過往更多的言論和行為被翻出來。比如王懿並不是厭食症而死,而是經濟困難被活活餓死在了日本;她的家人之所以不打算給女兒收屍,是對她徹底絕望了,王懿留學日本,其實是討債,她將大筆的債務留給父母,一走了之。不過,最引發人們憤怒的,是王懿曾多次表達過對中國和同胞的憎惡,直言「核平中國沒幾個無辜的」、「餓殍遍野的未來」,並公開感謝特朗普以及緬懷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也因此,王懿被貼上了「精日」、「恨國黨」的標籤。

王懿社交媒體言論。(網絡圖片)

所以,不是時代辜負了她,而是她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家人。

究竟是這個時代辜負了她,還是她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和家人?從目前雙方爭論來看,作為討論前提的事實層面至少是帶有極大模糊性的。比如她究竟是厭食症而死,還是被餓死的?再如她留學日本,究竟是否為了逃避「炒幣」所欠的鉅額債務?她的父母究竟為何不願給女兒收屍?她在留學日本前後究竟經歷了什麼導致她如此憎惡自己的國家和同胞?

面對今天的媒體環境,有新聞評論員即表示,「新聞評論之所以越寫越少,除了眾所周知的原因之外,對我這樣的『傳統型』作者而言還有另一層因素:隨着高質量嚴肅媒體的衰落,社會上廣泛流傳的新聞當中,扭曲、誇大的不實消息,甚至純粹編造出來子虛烏有的虛假新聞也越來越多。我可以極負責任地說,當下的所謂『熱點新聞』,假的比真的多;即便真的,也鮮有事實完全準備可靠的。」

該評論員繼而說道,「這就意味着,作為一個嚴肅的評論員,你在發表觀點之前,首先必須把大量的力氣花在核實你要評論的一樁新聞中的訊息的真實性上。這是令人崩潰的。也許有不少評論員認為,他們無非就是借新聞事件宣傳自己的主義,只要『主義』是正確的,評論什麼新聞,事實本身並不重要。我決不會以這樣的出發點來作新聞評論。在我看來,如果你是說了一大堆道理,哪怕它們再高明深刻,但如果它們附着其上的那件事情壓根不是那麼回事,那麼這一大堆高明深刻的道理非但一錢不值,而且很有可能是非常有害的。」

在基本事實搞清楚之前,說時代辜負了她不免武斷、矯情。不過由此論引起的情緒共振,卻是實實在在的。從這個層面來看,對很多人而言,王懿的故事和遭遇不論真假,其充其量只是一個載體,用以承載人們對於現狀的不滿、無奈、乃至憤怒。

王懿社交媒體言論。(網絡圖片)

上周六晚上,筆者在北京大華城市表演藝術中心參加了一場許知遠的新書《梁啟超:亡命(1898-1903)》發布會,發布會的主題是「重新發現人」,因應於這一主題,參與發布會的幾位嘉賓反覆提到的兩個關鍵是「個人」和「時代」。疫情之前,我們都太容易被一些宏大敘事所引導、所感動;疫情之後的今天,我們又太容易被對個體的悲憫所牽引、所共振。但正如臨沂大學文學院邢斌教授在《2022年冬,我在臨沂城送外賣》中所言,「底層人生活在底層的訊息繭房;知識分子生活在知識分子的訊息繭房。兩者經常是不相通的。」所以我們只能一邊喊着「重新發現人」,一邊又不得不面對「他者的消失」。

至於王懿,《這個時代辜負了她》至少有一句話是對的,「和拯救世界相比,先拯救自己才是最應該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