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和動物傳心異中有同 信服虛假知識有如迷信宗教

撰文:羅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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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 月,HBO Asia 首部台灣製作電視劇《通靈少女》熱播。該劇以台灣民間信仰和宮廟文化為背景,描述一位具有通靈能力少女的成長故事。劇集叫好叫座之餘,涉及超自然的神秘通靈也引起當地社會討論。
通靈與動物傳心,似乎有異曲同工之處,都超出一般人認知範圍,科學也難以證實。在認識論裏,兩者有沒有可能成為人類知識?

台劇《通靈少女》因涉及通靈題材,曾引起當地包括哲學界的一些討論。(電視劇《通靈少女》的宣傳海報)

通靈,意指與不可見的靈魂或鬼神溝通和對話,一般需要透過具有超自然能力的靈媒或物件媒介。有歷史研究認為,靈媒比宗教更早出現,或是在宗教形成初期出現,比如中國早於先周時期經已記載靈媒。周朝以後,有鑑於前朝崇尚鬼神祭祀卻無法維持王權,故靈媒的祭祀活動由巫術思維分化為帶有巫術的「祭」和理性思維的「禮」。西方宗教發展蓬勃,亦有人從事預言、占卜、巫術等迷信工作。

上世紀初通靈在西方及中國盛極一時。其中,英國靈學研究會(The 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SPR) 於1882 年成立,除了倫敦總部,在上海也有設立分會。每逢遇到涉及靈異成分的案件,都有人呼籲SPR 調查,可見當時世人對靈學(psychical research)的信任。靈學是研究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包括千里眼、心靈感應、隔空取物及招魂等。初期的靈學研究人員多為科學家,着重科學方法研究。

上世紀西方流行的占卜桌板,原理和碟仙有點相似。(Getty Images)

西方常見的靈媒要數占卜桌板,而中國則有問米等民間通靈法術。占卜桌板的原理和碟仙有點相似,都是數人圍起來,手指安放在通靈媒介之上。桌板移動大多被視為靈魂造成,移動的結果是在回應通靈一方的問題。追溯歷史,通靈有其時代背景,多與大模規戰爭有關。戰爭造成無數人命傷亡,突然失去至親的死難者家屬倍感徬徨,想要找尋和離世親人溝通對話的方法,故通靈變得流行。

別以為相信通靈的都是低下階層或沒有受過教育的人。本身是醫生的著名《福爾摩斯》系列小說作者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都熱中靈學。他在1893 年加入SPR,其後在一戰時期經歷喪妻及喪子之痛,令這位大作家更加沉醉於探究死後世界,其一生60部著作中有20 部是關於靈學,也相信傳心術。他亦曾遠赴澳紐,分享在歐美的靈學見證。

  知識不是信仰 也有別觀點

這些靈學會強調靈學是一門嚴格的科學,秉承科學精神。他們還有一個共通點,同樣對於現代物質文明充滿厭惡。正如19 世紀法國唯靈主義 (French Spiritism) 運動的早期領袖Allan Kardec所說:「唯靈主義的目標是消除唯物主義、自私和驕傲,通過對於上帝的良善、團結的信仰來教化大眾」。他認為現代工業的興起,提升了生活水平,卻因此令傳統價值觀和宗教信仰被邊緣化。人類生活變得機械、刻板和重複,屬於人類的靈性日漸受損。

相信通靈的人和相信動物傳心的人其中一個共通點,可能就是因現實世界過於物質,欲追求心靈上的溝通互動。然而,兩者看似超自然的現象,是否真的能夠成為人類知識?就此,《香港01》和台灣專研認識論的《哲學新媒體》創辦人鄭凱元博士傾談。他指出:「知識有一定的方法和規範,不能夠只是碰巧、碰運氣。」我們必得區分坊間的動物傳心師是真的「知道」如何和動物傳心,還是「自以為」能夠和動物傳心。

深度閱讀:傳心術由來已久惟欠實證 識同「主子」溝通只因情感作崇

鄭凱元博士直言,動物傳心根本無法提升至認識論的層面討論。(受訪者提供)

我們有時候會憑空猜測「明天會下雨」,碰巧第二天果然下雨,我們是否能夠說前一天我們就「知道」明天會下雨?認識論的說法是,一個信念能夠成為人類知識,必須符合三點。第一,知識必須為真,例如「地平說」支持者認為地球是平的,但是我們不能把它當作知識;二是知識必須被相信,相信本身並不確定知識真假,但若不相信,即使知識真確也不會成為我們的知識;最後,知識必須有理據支持。這是分辨真正知識或是依靠運氣的真實信念。

知識跟信仰和觀點不同。某人聲稱他相信一件事是事實,當然有可能是錯誤。舉例,小方認為某間小屋是安全,決定搬進去。不幸地,小屋的結構很脆弱,整間倒塌了。我們可以說小方相信小屋是安全,而他錯了。但我們不能說他知道小屋是安全,因為小屋並不安全。如果一件事想成為知識,它必須是真。

鄭博士補充:「一般人都很在意聲稱知道知識的一方有沒有充足的理由,有沒有把道理說得清楚,但事實並不必然如此。」美國UCLA哲學系首席教授Tyler Burge曾提出,知識除了傳統要求有充足的理由證明外,其實還有另一個方法,就是資格(Entitlement)。意思是聲稱擁有知識的一方或許未能充分說明並提供理由,但依然可以被視為具有知識。舉例一個農夫懂得在小雞出生的早期便能分辨雞隻性別,好作配對或分開飼養。這些農夫可能無法充分說出當中的訣要,只能模模糊糊說個大概,但無阻他們每次都能百分百準確分辨雞隻性別的能力。對於這些人,我們難以否定他們擁有相關的知識。

他直言:「動物傳心根本無法提升至認識論的層面討論,因為它未符合知識三個基礎條件的首兩項。」坊間動物傳心術比通靈更不堪的地方是,兩者雖然涉及類似傳心術的能力,但動物傳心更加牽涉到其他物種的問題。他認為動物傳心的支持者繼續在提供充足理由的一點作辯解,只會徒勞無功,混淆重點所在。

動物傳心師是真的「知道」如何和動物傳心,還是「自以為」能夠和動物傳心?(網上圖片)

  永遠無法知道 做蝙蝠的感覺

認識論另一個重點是,人的認識是有限度的,所認識的範圍從不超過它的限度。這些限度包括人類自身,亦包括認識的對象。簡言之,人的知識受語言、文化和社會等複雜因素限定。鄭博士以美國哲學家內格爾 (Thomas Nagel)的著作為例,這位專門研究政治哲學、認識論及心靈哲學的學者,在1974 年發表論文〈成為一隻蝙蝠是怎樣?〉(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旨在說明感質在物理與心靈之間的解釋鴻溝(explanatory gap)。他指出,物理信息無法讓我們知道作為一隻蝙蝠的感覺是怎樣,我們藉此可以推知,我們同樣無法得知其他個體對於顏色、氣味、聲音及痛楚的感覺。

內格爾舉例,蝙蝠是由聲吶或回聲感知世界,藉此得知物體的距離、大小和形狀。蝙蝠的感受方式與人類有很大分別,是故我們無法以自身的內在生活去推知蝙蝠的內在生活,也無法得知身為一隻蝙蝠真正的感覺是怎樣。就算以科學方法研究蝙蝠在接收超音波時,腦中會出現特定的神經衝動,但人類也無法從腦中產生那種神經衝動得知「是什麼感覺」。唯有從蝙蝠的主觀觀點出發,才會知道蝙蝠是什麼感覺,牠的感覺無法用物理的術語理解。

美國哲學家內格爾 (Thomas Nagel)曾以蝙蝠為例,說明我們無法得知身為一隻蝙蝠真正的感覺是怎樣。(網上圖片)

最後,認識論告訴我們一個重點,就是智的美德(Intellectual Virtues),即一個人在追求知識的過程中採取應有及值得表揚的方式。其中一個是自主,意即肯定不盲目跟從於權威專家所表達的任何觀點。另一方面,不願將內行人士的所有指導拒之門外。自主的美德在於知道什麼時候該服從權威,什麼時候該堅持己見。此外,時刻保持懷疑的態度,也是人類知識的美德。

認識論有兩個主要目標,一是我們想要找出儘可能多的真理;二是我們想要儘可能避免犯錯。要避免犯錯,我們得採取一個較高的原則和標準,時刻檢視相關的理由和證據。認識論的研究、方法和原則,並不只是學術討論的問題,在日常生活也可以經常應用得到。無論是動物傳心和通靈,只要明白知識的維度、保持良好的學習態度,至少也不致輕信別人。認識論或許無法幫助我們消除虛假知識,但至少讓我們明白:「信從虛假知識有如迷信宗教」。

正如英國人類學家Bronislaw Kasper Malinowski 所說,「人類在面對各種危機時會產生各種焦慮、恐怖和希望,這些張力需要以替代的行動來宣洩,以求達到新的身心平衡,而宗教正好滿足這個體需求。」

相信通靈和動物傳心的共通點,或許就是「信從虛假知識有如迷信宗教」。(視覺中國)
認識論 (Epistemology) 源於希臘字Episteme (解作知識) 和Logos (解作理論),是哲學的一個主要分支。主要探討知識的本質、起源和範圍,以及人心的各種認知能力。笛卡兒名句:「我思故我在 (或我思,我在)」就是作為知識的起點。認識論會問的基本問題包括:「我們如何感知外在世界?」「我們如何能知道有沒有神存在?」「我們如何獲取知識?」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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