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哲學編輯日課】#15. 虛無主義

撰文:黎子元
出版:更新:

其實尼采是針對十九世紀的歐洲而提出虛無主義問題的。在他看來,恰恰是彰顯著否定意志、作為反動力把持著整個時代的基督教倫理引發了「歐洲虛無主義」。

當情人分手隨即搬走卻留下滿屋共用過的雜物,廿四小時不眠不休換來遊戲通關後的疲勞與空虛,又或者一群人歷經多番堅持只能以共同理想破滅告終,在這些時刻,我們是否就會想起尼采的「虛無主義」?其實尼采是針對十九世紀的歐洲而提出虛無主義問題的。在他看來,恰恰是彰顯著否定意志、作為反動力把持著整個時代的基督教倫理引發了「歐洲虛無主義」。

 

上一集我們談到,奴隸道德基於一種否定的意志,從一開始就對外部世界,對異質的東西,對不是自己的東西說不。奴隸道德所依據的否定的意志同樣是虛無主義的基礎。尼采認為,虛無主義是對權力意志的貶抑,對生命本身的否定。在尼采哲學中,生命本身就是權力意志的展現、創造與擴張,這樣的生命就代表著最高的價值。而虛無主義,恰恰是最高的價值貶低了自己。虛無主義是對生命赤裸的迫害。

 

在十九世紀,尼采先於他的時代,預見到了歐洲文明所經歷的偉大發展恰恰是其衰落的必然原因,歐洲文明必然通向一種虛無主義。這個墮落過程至少經歷了兩個重要階段:第一階段,跨越數個世紀的基督教普世化進程;第二階段,十九世紀「上帝之死」被宣佈以後。德勒茲在《尼采與哲學》第五章1節將兩個階段分別稱為「否定的虛無主義」和「反動的虛無主義」。

 

在第一階段,否定的虛無主義之所以會出現,是由於人們虛構出一種更高的價值,即基督教價值,然後以這種更高價值的名義貶抑生命,以至於價值成了本質,生命則淪為表象。隨著基督教的建立與普世化,權力意志的展現、創造與擴張被斥責為「惡」。基督教價值於是遵循著否定意志與奴隸道德,「把人從野獸馴化成一種溫順的、有教養的動物、一種家畜」。

在《論道德的譜系》第一章9節尼采這樣寫道:

 

「主人」被打敗了,平民的道德取得了勝利。這種勝利同時又可以被看成一種敗血症(它已經在各個種族中融匯蔓延),我不否認,無疑地,人類中毒了。「拯救」人類於「主人」的統治的事業正大獲全勝。

 

尼采揭露「文化」的本質是以奴隸對主人的怨恨與復仇,來「最終羞辱並打倒了貴胄及其理想」(見第一章11節)。被基督教價值馴化了的「人」令尼采深感厭倦。在12節他又寫道:

 

毫無疑問,人總是在變得「更好」······這正是歐洲的劫難——在我們停止懼怕人的同時,我們也失去了對他的熱愛、尊敬、期望,失去了對人的追求,看到人就會感到格外厭倦——這不是虛無主義又是什麼?我們對人感到厭倦了……

 

第一階段的虛無主義是對權力意志的否定,是以一種虛構價值對真正意義上的最高價值的的否定,是最高的價值貶低自己。在這個意義上,第一階段的虛無主義就是一種否定的虛無主義。德勒茲描述了這種否定生命的運動是如何達成的:藉助基督教的啟示與引導,對外界的怨恨發生轉向,終將回過頭形成一種自我的內疚。內疚以一種負罪感出現,罪孽成為人類所能夠探尋得到的苦難的原因和全部的內在意義,而承受痛苦就被當成過錯的後果和拯救的手段。

 

德勒茲總結了基督教的雙重邏輯:因為生命承受苦難,所以理應遭到責難;既然生命該受譴責,它就必須受苦。「基督教的這兩個方面構成了尼采稱為內疚或痛苦的內向化的那種東西。它們界定了真正屬於基督教的虛無主義。」(見《尼采與哲學》第一章7節)。下一集我們將繼續講解第二階段的虛無主義——反動的虛無主義,以及它與「上帝之死」的內在關聯,看看歐洲虛無主義最終是如何完成的。

 

延伸閱讀 :
《論道德的譜系》,[德]尼采著,周弘譯,三聯出版社,2017年。 
《尼采與哲學》,[法]德勒茲著,周穎,劉玉宇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年。 
Nietzsche and Philosophy, Gilles Deleuze, trans. Hugh Tomlinson, Continuum,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