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掌握戰略性供應鏈,誰就贏得主動權|安世半導體

撰文:外部來稿(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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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荷蘭政府強力奪取中國上市公司聞泰科技境外資產安世半導體(Nexperia)一事再次引發全球各國對跨國企業供應鏈的擔憂。實際上,在逆全球化與地緣政治博弈加劇的雙重作用下,曾經以「利潤至上」為核心的全球供應鏈體系正經歷着深刻的結構性變革。數據顯示,2008年以來,全球貿易總額佔GDP比重趨於穩定,供應鏈內在邏輯已從效率優先轉變為以安全與韌性為主導。特別是2020年新冠疫情後,全球供應鏈加速向區域化、本土化重構,2024年歐洲、亞洲、北美三大經濟圈內部貿易佔比已提升至56%,其中歐洲61%、北美39%、亞洲59%,而圈間貿易增長顯著乏力。

根據對全球化、地緣政治以及跨國生產的長期追蹤研究,當跨國生產的空間連續性被打破,全球供應鏈已經不再是企業級別的單一成本優化的工具,而是分裂為「戰略性供應鏈」與「企業供應鏈」兩大並行體系,而戰略性供應鏈勢必成為國家間的競爭工具。企業供應鏈主要面向普通消費品、非核心部件的生產環節,仍由企業根據市場需求自主調配,強調效率優先;而戰略性供應鏈則是涉及到國家安全、產業命脈的關鍵領域,必須從「企業主導」上升為「國家管控」,強調安全優先。

大致是在2017年,美國正式將供應鏈問題納入「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特朗普政府時期,當時的美國國防部發布報告《Assessing and Strengthening the Manufacturing and Defense Industrial Base》,首次使用「戰略關鍵供應鏈」(strategic and critical supply chains)這一表述。報告指出,美國在關鍵原材料、半導體、醫藥原料等方面對外國尤其是中國的依賴,已經構成「戰略性脆弱」。自此,「戰略性供應鏈」從企業概念轉為國家戰略概念。在戰略性供應鏈方面,美國主要強調的是三點:韌性和獨立(resilience & independence)、國家安全(national security)、戰略競爭(strategic competition)。

圖為2025年10月18日,位於荷蘭東部城市Nijmegen的安世半導體(Nexperia)總部。(Getty Images)

不同於企業供應鏈,戰略性供應鏈涉及國家間的競爭,因此必須由國家管理,因此也才謂之是戰略,其運行邏輯服務於國家利益,主要特徵有三個:

第一,國家主導性管理。由於強調的是更高層級的國家利益,戰略性供應鏈將會作為國家級大事,由各國政府重點去抓,設置法律、部門、官員,進行具體管理。目前各國都紛紛將戰略性供應鏈納入頂層設計,通過立法、設定機構、設定規則,實現從「被動應對」到「主動管控」的轉變。

比如,美國先後出台《晶片與科學法案》《供應鏈百日評估報告》,明確將半導體、新能源電池、關鍵礦物等16個領域列為「戰略供應鏈範疇」,成立跨部門的「供應鏈韌性委員會」,直接主導供應鏈的佈局與調整;歐盟則推出《關鍵原材料法案》《歐盟晶片法案》等系列政策,要求到2030年實現鋰、稀土等關鍵礦物「本土開採加循環利用」佔比達40%,並建立「供應鏈預警機制」;中國通過「雙循環」戰略,強化糧食、能源、晶片等領域的自主可控能力,將戰略性供應鏈管理納入「國家安全觀」體系。這意味着,戰略性供應鏈已經成為各國政府的「大事」。

2025年10月18日,英偉達(Nvidia,又譯輝達)行政總裁黃仁勳近日表示,由於美國實施的出口限制,導致英偉達無法向中國企業出售其先進產品,該公司在中國先進晶片市場市占率已從95%降至零。黃仁勳又指:「損害中國的事情往往也會損害美國,甚至更糟。」(X@cvkrishnan)

第二,具有分佈式形態。不同於過去的產業鏈佈局,戰略性供應鏈呈現出分佈式形態,實際是國際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產業鏈佈局形態與安邦智庫早期提出的「密接生產」密切相關,通過「核心環節本土化、配套環節多元化、區域佈局近岸化」的精密設計,打破對單一國家或地區的依賴,構建起「斷鏈風險可控、核心能力自主」的彈性供應鏈網絡,降低包括地緣政治風險在內的綜合成本。

核心環節本土化是將產業鏈中最關鍵的技術、製造環節牢牢掌握在本國手中,避免被「卡脖子」。通過國內政策扶持與技術攻堅,打造本土供應鏈的「壓艙石」。比如,歐盟推出《晶片法案》,擬投入430億歐元扶持本土產業鏈。配套環節多元化就是通過拓展原材料、零部件的多區域供應來源,分散單一地區的地緣風險。再比如,美國構建稀土「去中國化」鏈,聯合日本、澳洲、印度等組建戰略聯盟。最後,區域佈局近岸化成為重要補充。通過「近岸」或「友岸」國家轉移部分生產環節,降低綜合性成本。

貝恩公司調查顯示,美國現在64%的企業正在執行「近岸外包」「分散外包」等符合國家戰略導向的供應鏈調整。比如,美國在半導體領域推動「近岸外包」,除本土工廠外,還在墨西哥、東南亞佈局次級產能基地,形成「本土為主、周邊為輔」的分佈式網絡。總之,戰略性供應鏈在密接生產基礎上具有分佈式形態。

2025年10月2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白宮會見澳洲總理阿爾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雙方簽署關於稀土和關鍵礦產的協議。(Reuters)

第三,聚焦戰略性產業。不同於企業供應鏈,戰略性供應鏈被納入國家戰略框架,遠超一般企業產供銷那點事,落實於各自國家的戰略性產業之中,關係到國家經濟的穩定和繁榮,甚至可以作為重要的貿易武器。比如,在半導體領域,2022年8月通過《2022年晶片與科學法案》,計劃投入數千億美元支持半導體產業,提升美國半導體產業的研發設計、生產製造等能力;歐盟《歐洲晶片法案》提出,到2030年,將歐盟在全球半導體市場的份額從目前的約10%提高到20%;中國成立了規模巨大的「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投資於從設計、製造到設備的整個產業鏈。

在關鍵礦產領域,美國發布了《關鍵礦物清單》,並通過國防生產法撥款,支持國內鋰、石墨、錳等礦產的開採和加工;歐盟成立了「歐洲原材料聯盟」,旨在減少對單一國家在稀土永磁體等關鍵材料上的依賴;中國也在全球範圍內(如非洲、南美)積極收購和投資礦產來源,確保供應安全。因此,未來,全球各家通過各自戰略性產業的政策,進一步強化戰略性供應鏈的全球主導地位與話語權。

在逆全球化的背景下,隨着地緣政治博弈加劇,跨國生產的供應鏈體系將會發生分裂,逐步形成兩個平行的體系。其中,戰略性供應鏈追求「可靠性」,企業供應鏈則堅守「成本可控性」,二者共同構成了後全球化時代供應鏈的全新圖景。

全資擁有安世半導體的聞泰科技上海總部。(視覺中國)

從戰略性供應鏈的政策操作來看,關鍵要素是五大項,分別是清單、法規、管控、競爭策略與合作。需要注意的是,其中的競爭性不可避免,獲取資源是競爭的,使用資源同樣是競爭性的,而且有競爭,就有策略解決方案。此外,強調企業與市場的合作和協調,這也是戰略性供應鏈的重點,合作是建立於企業和市場的層面,這是確保戰略性供應鏈不會成為「自我殺傷鏈」的關鍵。所有這些要素應共同構成為戰略性供應鏈的規劃體系。從地方政府的角度來看,全面地審計地方資源,是否符合戰略性供應鏈的需要,也是謀劃未來發展的關鍵。因為一旦涉及到關鍵的戰略性資源,資源優勢和價格,就會大不一樣了。

從本質上看,戰略性供應鏈早已超越「貿易工具」的屬性,成為國家經濟穩定的「壓艙石」與國際競爭的「戰略槓桿」。它的分佈式佈局,是為了規避地緣風險;它的高戰略層級,是為了守護核心利益;它的武器化運用,則是為了爭奪全球產業鏈與貿易的主導權。

未來,戰略性供應鏈的問題將會越來越重要。因此,對於中國而言,進一步構建自主可控、分佈式的戰略性供應鏈,已不再是「選擇題」,而是關乎生存與發展的「必修課」。逆全球化時代,面對空間碎裂化,誰掌控了戰略性供應鏈,誰就贏得國家的主動權。

最終分析結論:

在地緣政治的催生下,跨國生產的供應鏈體系不再是成本優化的工具,而是分裂為「戰略性供應鏈」與「企業供應鏈」兩大並行體系。戰略性供應鏈主要由國家主導性管理,具有分佈式形態,遠超一般企業產供銷,實際是國際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但落實於各自國家的戰略性產業之中,關係到國家經濟的穩定和繁榮,甚至可以作為重要的貿易武器。

本文原載於2025年10月28日的安邦智庫每日經濟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