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legram:從俄羅斯傳遍全世界的互聯網自由主義|TECH

撰文:薛子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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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在Telegram社交平台活躍的記者最近被白羅斯高調逮捕,凸顯了網絡科技如何改變新聞、政府和私隱之間的傳統關係,也凸顯了意識形態和政治——而不是技術本身——依然是這種關係的驅動力。

5月23日星期日,白羅斯當局逼令瑞安航空(Ryanair)客機改道降落在其首都明斯克(Minsk),之後從機上抓捕該國異見記者、白羅斯著名社交媒體頻道NEXTA的前編輯普羅塔塞維奇(Roman Protasevich),使國際社會嘩然。

白羅斯為什麼要花這麼大力氣逮捕一名社交媒體記者?答案可能部分在於他所使用的平台,一個為應對俄羅斯的互聯網監管制度而誕生的應用程式Telegram。

Telegram由俄羅斯兩兄弟尼古拉和帕維爾-杜羅夫(Nikolai and Pavel Durov,俄文為「Николай и Па́вел Ду́ров」)於2013年8月推出,但要理解他們的發明,必須了解其誕生的背景。

帕維爾-杜羅夫(Pavel Durov)在2014年柏林TechCrunch Disrupt活動中。(TechCrunch Flickr)

從Facebook的複製者到Facebook最猛烈的批評者

對帕維爾-杜羅夫來說,2000年代中期是「俄羅斯互聯網的黃金時代」。那時,俄羅斯總統普京正處於他的第二個總統任期中,對互聯網上發生的事情漠不關心。他當時甚至嘲笑互聯網是 「半個色情製品」。

正是在這種寬鬆的互聯網監管環境下,杜羅夫兄弟在聖彼得堡創立了社交媒體平台VKontakte(簡稱「VK」)。VKontakte常被稱為俄羅斯的Facebook,因為其早期設計深受美國同行的啟發。才華橫溢的數學家和程式設計師尼古拉負責編寫代碼,而帕維爾則負責管理這家新的互聯網公司。

VKontakte立即獲得了成功:在第一年就成為該國最受歡迎的社交網絡,使杜羅夫(以下「杜羅夫」在文章中指帕維爾-杜羅夫)在22歲時成為百萬富翁。

儘管該平台最初被用作音樂和電影的文件共享平台,但不久之後,政治思想也開始在這個平台上流傳。2011年,許多俄羅斯人利用VKontakte在莫斯科組織示威活動,反對他們認為被操縱的議會選舉,導致克里姆林宮放棄對互聯網監管的放任態度。

當年,2011年,俄羅斯安全部隊訪問了杜羅夫在聖彼得堡的公寓,詢問他為何無視政府關於關閉政治反對派團體VKontakte網頁的要求。(作為他對這一要求的「正式回應」,杜羅夫張只是貼了下面一張狗的照片。)

這次事件標誌着「黃金時代」的結束:它是VKontakte和政府之間關於互聯網監管的四年之爭的開始。在此期間,公司總部遭到俄羅斯情報部門的突襲,杜羅夫被迫逃離俄國一年,而兩名早期投資者迫於壓力,將其在公司的股份出售給一家與政府有關係的私人投資公司。

2013年,杜羅夫回到俄羅斯後,試圖恢復其作為Vkontakte總幹事的職責,但面臨來自俄羅斯監管機構越來越大的挑戰。那一年,美國中情局前僱員、洩密者斯諾登(Edward Snowden)飛往莫斯科,提高了全球對網絡安全和私隱問題的認識。兩年後,杜羅夫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解釋說,就在那時,他的團隊「了解到(網絡安全)不僅僅是我們在俄羅斯的問題,它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據杜羅夫說,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想到了Telegram,一個不受政府控制的去中心化和加密的信息應用。

此後,與VKontakte的新管理層之間的糾紛有增無減。2014年烏克蘭爆發抗議活動後,杜羅夫拒絕與俄羅斯當局分享烏克蘭用戶的數據,更在VKontakte上發布(很快被從平台上刪除)支持抗議活動的信息。最終,這位年輕的企業家決定在2014年4月出售他剩餘的股份,並永久離開公司。

杜羅夫因拒絕與俄羅斯政府合作而被迫出走,一手創立的大型社交網站VKontakte亦逐步被奪走。(網上圖片)

從VKontakte到Telegram:有原則的APP

杜羅夫的早期合作者說,起初他的反互聯網審查立場並非出於政治原因。他只是關心自己的業務:如果執行審查規則,他擔心用戶會轉移到新的平台。

然而,到了2014年,當他離開VKontakte時,杜羅夫的世界觀明顯發生了變化:他那時候已是網絡言論和網絡私隱直言不諱的捍衛者。12月,當Facebook同意在俄羅斯政府的要求下屏蔽與反對派政治家納瓦利尼(Alexei Navalny)有關的網頁時,杜羅夫在推特上說:「Facebook沒有膽量,沒有原則。」

由於認為科技巨頭對互聯網監管機構過於放任,杜羅夫決定永遠離開俄羅斯,建立他的新公司Telegram。從那時起,該應用程式向其用戶做出一個非常明確的承諾:永遠不會遵守政府以政治原因讓Telegram分享或刪除內容的要求。

圖為2017年5月25日,英格蘭倫敦一部手機顯示應用程式Telegram。(Getty Images)

今天,杜羅夫和他的應用程式已經成為注重於個人自由、在線私隱和反網絡審查的自由主義哲學的火炬手。據他稱,Telegram最基本的設計是為了掩蓋其流量的來源,從而使當局更難發現、攔截或阻止它。這一點仍然是Telegram的主要賣點。

根據該應用程式的「常見問題」(FAQ):「時至今日,我們向包括政府在內的第三方披露了0位元組的用戶數據。」該文件繼續解釋說:「如果批評政府在某些國家是非法的,Telegram不會成為這種出於政治動機的審查制度的一部分。這違背了我們創始人的原則」。

杜羅夫經常批評像Facebook這樣不贊同這些「原則」的大型科技公司。就在上周,5月19日,他的個人Telegram頻道嚴厲批評蘋果公司「選擇利潤而不是自由」,參與「在中國要求下的大規模監控和審查行動。」

Telegram對網絡自由的大聲宣傳,以及其年輕創始人在網上的魅力,產生了雙重效果:它使該應用程式既成為有數百萬用戶的巨大成功產品,又成為許多國家激烈監管的對象。

Telegram的「常見問題」(FAQ):「時至今日,我們向包括政府在內的第三方披露了0位元組的用戶數據。」(telegram.org網站的截圖)

這個世界上沒有壞的宣傳

迄今為止,Telegram拒絕調度政治內容(它確實調度了暴力、性或恐怖主義內容),使其被至少11個國家完全或部分禁止,包括中國、印度和俄羅斯等大型市場。其中許多禁令是在該應用程式在重要政治事件中被反對派廣泛使用後實施的,如最近兩年在白羅斯、泰國和香港的抗議活動中。

然而,政府的反擊非但沒有限制該應用程式的發展,似乎還鞏固了其作為網絡自由第一平台的聲譽,鼓勵該平台的創始者加倍堅持其立場。

2018年,當俄羅斯最終決定禁止Telegram時,杜羅夫解釋了他團隊如何使用「反審查工具」來抵制禁令。據他說,Telegram與獨立的開源開發者組織了一次「數字抵抗」(digital resistance),以規避新的限制;最終,該程式也能夠繼續在俄羅斯運營。兩年後,當政府讓步並決定終止禁令時,Telegram宣布它將「把我們的反審查資源用於Telegram仍被政府禁止的其他地方,如伊朗和中國」。

在這種「數字抵抗」的過程中,Telegram已經積累了不少忠實粉絲。憑藉一個相對較小的團隊,Telegram已經有了約5億每月活躍用戶,與QQ或Snapchat等員工人數多十倍的主要應用程式開發商相當。按下載總量排名,Telegram在2020年是iOS和Android系統中第九大最受歡迎的移動應用程式。

儘管與擁有20億用戶的全球最受歡迎的消息應用Whatsapp相比,Telegram仍然相形見絀,但在德國和巴西等許多大型市場,Telegram已是其巨大Facebook所屬對手的一個嚴重挑戰者,而且在伊朗、烏茲別克和埃塞俄比亞,它已擊敗了Whatsapp成為國內最大的社交消息平台。

更讓競爭對手擔心的是Telegram最近的增長速度。在過去3年裏,當Whatsapp的用戶從15億增長到20億時,Telegram的用戶群增長了一倍多。

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如此快速的增長?這個跟Telegram有能力利用其反審查制度的聲譽作為強大的營銷工具有一定的關係。

許多專家指出,Telegram並不是市場上最安全的即時訊息交流程式。儘管它確實可以提供較高的保護水平,但它並沒有默認應用最高的安全標準,如端到端加密(end-to-end encryption)。安全專家通常指出,其他注重安全的應用程式,如Signal,更值得信賴。

然而,Telegram仍然是同類應用程式中最受歡迎的。為什麼呢?與其說是純粹的技術安全,該應用的優勢在於其原則和營銷。杜羅夫從他在俄羅斯的經歷中得到啟發,開發了一款應用程式,讓用戶有一種免受外界侵擾的安全感,包括來自本國政府的侵擾,因此能夠利用全球對私隱的擔憂和對政府的不信任。

WhatsApp面世多年但其功能已漸漸不及後來推出的LINE、Telegram、Signal、Snapchat等APPS。

特別是,Telegram獨特的應用程式功能,如公共頻道、大型匿名聊天群和秘密聊天(secret chats),使其成為面臨政治動盪和政治危機的國家的抗議者和反對派團體的首選通信手段。

2019年7月,在逃犯條例風波期間,香港的Telegram首次安裝量比前一年同期增長了323%。8月底,當有開發者警告說該應用存在潛在缺陷,可能允許執法部門通過搜索電話號碼來識別匿名聊天群的參與者時,Telegram迅速發布了一項更新,允許用戶隱藏他們的電話號碼。從Telegram的聲譽來考慮,這個決定的營銷價值和技術價值一樣大。

Telegram可能沒有提供世界上最安全的信息傳輸技術,但它這種高調立場幫助它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反審查」、網絡私營應用程式。它的用戶相信該公司會維護他們的利益,即使這意味着與政府對抗,而這使Telegram能夠與Whatsapp等規模更大、資金更充足的應用程式競爭。

然而,與此同時,像所有的社交平台一樣,Telegram的核心業務是在其用戶。Telegram的成功取決於它能否滿足其俄羅斯、伊朗、香港和白羅斯用戶的願望,而不是其開發者的技術能力。這進一步鞏固了其(作為業務核心)的「原則」,而Telegram別無選擇,只能繼續維持這一形象。

為什麼逮捕Telegram記者?

在香港動盪夏天的一年後,Telegram聊天群和頻道頻道在白羅斯反對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的抗議活動中發揮了核心作用,而這就是Telegram本身的故事與與白羅斯反對派記者普羅塔塞維奇被捕的消息再次「撞上」的地方。

由普羅塔塞維奇共同創辦並曾擔任編輯的Telegram公共頻道NEXTA是2020年按總帖子數計算的第二大Telegram頻道,也是關於白羅斯政治的最大俄語頻道。NEXTA頻道專注於傳播未經審查的政治新聞,而且在反政府抗議活動中也是示威者的一個重要組織工具,以至於導致白羅斯政府將其列為恐怖組織。2021年3月,普羅塔塞維奇還宣布他已經開始為另一個Telegram頻道「大腦中的白羅斯(Belarus of the Brain)」工作,該頻道以前由已被拘留的博主洛西克(Ihar Losik)編輯。

雖然目前普羅塔塞維奇被捕的確切動機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白羅斯政府對Telegram在允許這些渠道逃避政府審查方面的作用感到沮喪。

當白羅斯當局在去年夏天的抗議活動中切斷互聯網接入時,Telegram的「反審查工具」允許它在Twitter或Facebook等較高知名度的平台無法使用時保持在線,削弱了政府限制抗議活動的能力。對Telegram來說,這是其長期堅持的原則和戰略的重演,但對白羅斯當局來說,這卻是一種挑戰。

不管白羅斯逮捕記者的其他原因,此舉很可能也是為了重新控制一項明確藐視其權威的技術。如果你不能攻擊平台本身,那下一個最好的選擇就是攻擊那些使用平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