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失權　美利堅合眾國變「分眾國」？｜最高法院的躁動（四）

在7月4日美國獨立日前的最後一個星期五，即將「放暑假」的最高法院，再次頒下地震式的判決，大大縮減了美國環境保護局（EPA）規範全國碳排放的權力。此舉不只影響拜登當局的氣候政策和美國對全球作出的溫室氣體減排承諾，更將輻射到不同層面的行政權力。

在這個六三之比的保守派最高法院首個完整審期中，法官們已廢除了美國有近半個世紀歷史的墮胎權保障，將紐約州近110年歷史的隱蔽攜槍管制判定違憲，又在兩宗牽涉學校的案件中拆除政教分離。而此等結果只是這個預計將由保守派把持數十年的法院完完整整的第一年而已。

在「西維珍尼亞州訴環境保護局」（West Virginia v. EPA）案中，大法官們受理了一項有關奧巴馬時代「潔淨能源計劃」（Clean Power Plan）的申訴。由於「潔淨能源計劃」早已無效，此舉本身已是一大爭議點。

國會授權不清的爭議

奧巴馬使用了1963年《潔淨空氣法》給予EPA制定建築物的「最佳減排制度」（best system of emission reduction）的權力，企圖對各州實施發電廠的二氧化碳減排目標，最終在多州申訴之下於2016年被最高法院叫停。

去年，下級法院認為《潔淨空氣法》已給予EPA足夠權力實施奧巴馬時代的政令。不過，此刻最高法院就將之駁回，認為潔淨能源計劃越權，變相否定了「雪佛龍遵從原則」（Chevron Deference）——即法院自知並非各專業部門的專家，因此在國會授權行政部門法律中模糊不清條文的解讀上，將遵從聯邦部門的理解。

雪佛龍原則意味着，法官們不是環保和氣候政策的專家，既然國會授權EPA為建築物訂立最佳減排制度，而發電廠明顯是一種建築物，法官就應該跟從EPA對《潔淨空氣法》的解讀。

然而，在保守派首席大法官約翰羅拔茨（John Roberts）的多數派意見中，他運用了所謂的「重要問題原則」（Major Questions Doctrine），認為國會如果要在「有重大經濟和政治影響的決定上」授權行政部門的話，必須清楚列明其欲授予的權力。因此，他認為「訂出二氧化碳排放上限，迫使全國從煤炭發電轉營開去，可能是對今日危機的明智解決方法」，但只有國會才能授予這個權力。

對於這個判決，反對者就認為《潔淨空氣法》的立法原意就是要給予EPA更大的空間去作出專業判斷和規管。畢竟環保和氣候科學日新月異，總不可能每次遇上科學上的變革，都要國會數百名大多不是科學家的議員去重新授權。

而最高法院對於國會授權意圖的「誤判」也是慣常狀況。根據一項2014年的統計，在1990年代，國會就至少86次透過立法推翻最高法院對國會立法的解讀。

問題是，自2010年之後，國會兩黨分裂嚴重，早已陷入不能運作的停擺狀態。對上一次國會否決最高法院的解讀，已需追溯至2009年。

從目前已有的判決來看，法院對白宮行政權力的限制絕對不止於氣候一個環節。此前，法院已曾判定美國衛生部門未有被授權以抗疫為由暫停業主驅趕欠租租客，也判定職業安全部門不能以職業安全為由要求僱主對員工實施疫苗接種或病毒檢測的規定。

聯邦政府陷入「自動駕駛」

由於國會近十年來都未能就重要政策議題立法，行政機關的權力預計又將被保守派最高法院大幅收窄，美國聯邦層面的管治大概只能以「自動駕駛」的方式因循着過去的法規空轉。

當聯邦行動受限，各州政府將按其不同政治立場自發行動。例如在氣候問題之上，美國東北從維珍尼亞到緬因各州，早就在2009年組成了「區域溫室氣體行動」（Regional Greenhouse Gas Initiative），落實這些州份內部的發電廠二氧化碳排放上限。西岸三州——加利福尼亞、俄勒岡、華盛頓——以及加拿大的卑詩省也組成了所謂的「太平洋海岸合作計劃」（Pacific Coast Collaborative），開始在潔淨能源標準上進行合作。

相較之下，保守派的州份就往加大化石燃料開採、減少規管的方向走。

在墮胎權保障被取消後，各州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一些自由派州份開始將「墮胎權」寫入州憲法，保守派州份則在考慮如何再加收緊墮胎管制。

在擁槍權上，加州也正在推行由人民自行執法、很可能違反保守派最高法院解讀的槍械管制。由於最高法院此前曾因「被告身份不明」的程序問題，拒絕中止當時明顯違憲、同樣由人民自行執法的德州限制墮胎法落實，如果法院反過來在槍權上叫停加州的法律，加州更有可能不顧最高法院的判決。

面對自由派與保守派州份在各種根本問題上愈走愈遠的分歧，在國會停擺、聯邦行政權力逐漸受到法院局限的環境下，人們開始擔心，美國會不會回到像內戰前的情況一般，因為一些根本性的分歧（當時是奴隸制度）而走上分裂。

這一些裂痕，當然不是源自最高法院。但此刻保守派大法官們的政治急進，卻無庸置疑加劇且加速了此等分裂，使美國各州兩百多年來逐步整合而來的「合眾國」（united states）開始往「分眾國」（disunited states）的方向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