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年70歲的黃婆婆右眼失明，獨居於深水埗一間劏房裏，面對生活難、看病難、住屋難等困境。由於香港社會缺乏全面退休保障制度，目前至少有近60萬名貧窮長者陷入類似苦況。特區政府肯定會反駁指自己並非毫不作為，起碼每年經政策介入後的貧窮長者人口驟降至18.8萬人。問題是，政府三大安老招數漏洞百出——非恆常化福利旨在玩弄數字遊戲，未能改善長者生活；強積金制度存在先天缺陷，未能為打工仔提供足夠退休保障；年金計劃只能惠及富裕老人，未能幫助基層長者。

非恆常化福利玩弄數字遊戲

特區政府不願制定全民退休保障的理據之一，是當局每年都有不少介入處理長者安老問題的政策。例如財政司司長陳茂波上月底發表《2022-23年度財政預算案》，表示向領取社會保障金額的合資格人士，發放金額相當於半個月的綜援標準金額、高齡津貼、長者生活津貼或傷殘津貼，額外開支約23.84億元。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榮休教授周永新向《香港01》指出，這些只是過往既定的「數字遊戲」，沒有什麼特別。

「非恆常化福利」的問題之一是並不穩定。例如近年防疫抗疫、產業發展等佔用不少財政支出，導致本就起伏不定的非恆常化開支有減少迹象。政府之所以把賬項分為「經常賬」和「非經常賬」，事源當局深知每年巨額盈餘只是源於地價、投資及印花稅等波動收入，所以不願貿然因為收入的一時增加而承諾長期開支，也就不願意大幅提高「經常性開支」，而是透過增加「非經常性開支」，即不同範疇的一次性津貼，以回應社會對改善公共服務的期望。當社會突然出現其他更需龐大財政支撐的議題，例如防疫抗疫，用於安老方面的「非恆常化福利」就難免被犧牲。

去年11月，特區政府發表《2020年香港貧窮情況報告》，當中提到非恆常項目令整體扶貧成效上升，非恆常及恆常現金項目合計令93.7萬人脫貧，貧窮率減幅達13.4個百分點，遠高於2019年的減幅8.3個百分點。周永新表示，減幅看似顯著，但綜援、長生津等恆常化的現金福利多年如一，並無改變，而非恆常化福利沒有實質增加市民收入，僅僅緩解新冠疫情下市民的燃眉之急，不能算作長效成績，政府只不過在玩數字遊戲。

強積金制度存在先天缺陷

強積金制度則是特區政府拒絕制定全民退保的另一「擋箭牌」。

香港民意研究所副行政總裁鍾劍華回憶，早在1966年，港英政府便展開設立中央公積金的可行性研究。彼時，新加坡已經於1955年開設中央公積金制度，而作為類似經濟體的香港卻沒有，社會上有聲音建議香港推出相仿的制度，卻遭商界激烈反對，到90年代初也沒有結論。直到1995年，政府提出私營公積金計劃，及後通過《強制性公積金計劃條例》，在2000年12月1日實施。不過，強積金推出之初，已被廣泛詬病收費高、回報低。

周永新曾擔任強積金諮詢委員會主席，在多年前提出的三大問題，至今仍然未解。

首先，覆蓋率低。根據強制性公積金計劃管理局2021年9月的季刊，本港364萬就業人口中，只有77%獲強積金計劃保障，即280萬人左右，還有10%就業人口受其他退休計劃保障。周永新指出，強積金制度只能覆蓋有固定工作的人，但其他勞工和家庭主婦則得不到保障，可見政府似乎將這項人人都應享有的權利與勞動力直接掛鈎。

其次，由於香港未有制訂「生活工資」，導致現行「最低工資制度」之下，不少市民根本無法靠最低工資應付基本生活所需；當工資水平有限，在回報率低、手續費高的情況下，積存的退休基金也有限，市民即使連續每月供強積金達40年，退休後也只能拿到40年工資的20%，而這點錢只夠維持基本生活，還未計及電子產品、享受生活、醫療開支等。一般打工仔尚且如此，基層就更加困難——根據政府統計處最新公布的《綜合住戶統計調查按季統計報告2021年7月至9月》顯示，港人每月入息中位數是2萬元，不少基層收入長年低於有關水平，不難想像，他們退休後拿到的強積金可能連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周永新曾經算了一筆帳，「很多基層工人就算供足20年強積金，戶口也只有20萬元。」

第三，強積金對沖機制導致不少打工仔被迫「貼錢炒自己」。該機制是指，根據《僱傭條例》，當僱員有權依其服務年資獲得僱主須支付的遣散費或長期服務金時，僱主可在僱員的強積金供款中抽取僱主供款部份及其累算權益，以抵銷應向僱員支付的遣散費或長期服務金。根據強制性公積金計劃管理局統計，自2013年起，本港打工仔被對沖的強積金供款高達370多億元。在新冠病毒疫情之下，百業蕭條，很多企業裁減人手或凍結加薪，對沖情況就更為嚴重，退休儲蓄進度可能受損。

千呼萬喚，特區政府終於上月就《2022年僱傭及退休計劃法例（抵銷安排）（修訂）條例草案》刊憲，以禁止僱主用強積金制度下僱主的強制性供款累算權益「對沖」僱員的遣散費或長服金。《草案》有望在現屆政府任期完結之前通過，但預計最快也要到2025年才能全面落實，而由於《草案》不具追溯力，如僱員在轉制日之前受僱，僱主仍可使用「對沖」機制，即打工仔的勞工權益仍有機會受損。

年金計劃只惠及富裕老人

現任勞工及福利局局長羅致光，在強積金推行之初，已以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學者的身份建議加緊改善。但他提出的改良方案，卻是一種只能對富裕老人「錦上添花」的年金保障，對於一眾真正有需要的長者來說，根本沒有實質作用。

羅致光出任勞福局長後，仍然對年金方案念茲在茲，並於2018年牽頭，由政府通過外匯基金全資擁有的香港按揭證券有限公司推出「公共年金計劃」，接受年滿65歲或以上的退休人士以一筆過方式投保，本金介於5萬至100萬元，保證回報為本金的105%。

在官方常用例子中，假如一名65歲的香港男士付出100萬的年金，平均壽命大約還有19.58年，按照1%的既定利率，每月可獲金額4686元，直至離世。儘管計劃的回報受到政府保證，投資風險微乎其微，但公共年金收益會隨通貨膨脹而貶值，市民不太買帳——根據相關按揭證券公司2019年的數據顯示，首次公開認購時實際只有5500宗個案認購年金，投保金額僅27.8億元，為發行上限的四分之一左右。

周永新表示，普通「打工仔」退休時所持強積金僅20至30萬元左右，按照利率，基層人士每個月只能通過年金收益兩千多元。根據《香港2020貧窮情況報告》，一人戶的貧窮線是月入4400元，二人住戶為9500元，低於此水平即屬貧窮。換言之，若將強積金強制轉年金，將使得大量基層人士處在貧窮線以下。

不過，羅致光似乎對年金計劃情有獨鍾。他去年底接受傳媒專訪時，更表明政府正研究取消強積金對沖後如何配合公共年金，包括討論如何將強積金自動、甚至強制轉為年金，又在去年底發表網誌，回應坊間批評，稱年金重點協助低收入至中收入人士退休生活，並非只顧高收入退休人士。

《香港01》曾多番申述，政府主辦中央操控的基金有其好處，但這套機制更適用於設立中央公積金計劃，才能為普羅小市民穩定投資回報、減低管理費用，避免血汗錢被私營金融機構所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