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暴動找小孩子攜帶違禁品 劉銳紹:獲讚賞就愈心紅 

撰文: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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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我13歲,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左派陣營的「小鬼隊」,可算是一張白紙第一次染上顏色,而且是政治的色彩。雖然我不是主要參與者,這些經歷也許是我的同齡人較少有的。後來接觸更多當年的真人實事,我才發現原來六七暴動的背後有著令人膽戰心驚的政治圖謀。

早年的工會為勞工爭取權益。圖為電車工人組織的工會,在1950年辦工人飯堂,並送飯送茶到車站,解決電車工人行車時食飯問題。(香港電車職工會網站)

我爸爸劉華是普通的電燈工人,後來成為技師。在「反英抗暴」之前,他與其他工友參加工會活動,算是「積子」(積極分子)。那時候的工會就像今天的社團一般,人們多是聯誼而已。簡單的工會其實只是小賣部,用優惠的團購價錢幫助貧苦大眾;活動多一點的工會則有其他文娛活動,例如打乒乓球、歌詠班、舞蹈班、太極班、戲劇組等。再有規模的工會,就有閱讀班、學習班,讓工友們在工餘時間增長知識,討論時事,總的來說沒有特別的政治含意。工會把工友和家屬聯繫在一起,互助友愛,那種大家庭的氣氛是今天無法複製的。

在工會裏,我開始聽到很多「毛主席語錄歌」,把毛澤東語錄編成短小精悍的歌曲,簡單易懂,唱起來十分順耳,很快就琅琅上口。以我們小孩子的學習速度,聽兩三次就學懂了,而且滾瓜爛熟,到今天也沒有忘記。

記得當年我唱起這首歌時,整個人有如方春之花、在弦之箭,耳邊又響起其他水銀瀉地的洗腦教育:「毛主席揮手我前進」,「革命擔子兩肩挑」;眼前頓時爆出港英政府管治下的貪污腐敗和社會不公,那一種沖天意志和使命感,就像火箭直衝雲霄一般。(《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作者提供)

玩具吸引孩子

除了歌曲外,還有一些吸引小孩子的玩具,例如用氣壓發聲的紅衛兵公仔,只要用力輕輕一按,紅衛兵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響,雖然簡單,但對當時的窮孩子來說,已是難得的玩具。

對於青少年來說,要動動腦筋,於是出現了形形色色的棋子。其中一種「反帝棋」,相信今天的小孩子從來沒有見過。打開棋盤(其實只是一張紙),馬上出現醒目的大字:「把美帝埋葬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下棋時,參加者搖骰子決定進度。如果走到「成功槍殺敵人」,「擊落美國敵機」,「擒獲美軍俘虜」,「埋下地雷炸死美軍」等地方,就可以得到獎賞,向前多行幾步或多搖骰子一次;如果走到「敵機前來轟炸」、「敵軍放毒氣」的地方,就要罰停一次。最後,看誰最快走到終點,就算誰能擊倒美帝。

打開棋盤(其實只是一張紙),馬上出現醒目的大字:「把美帝埋葬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作者提供)
我在工會下這類棋子的時候,還有成人(指導員)在旁邊教導,例如不斷講述美國怎樣攻打中國。後來我才知道,他把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的歷史與後來的國共內戰混在一起,目的就是要我們憎恨美國的同時也憎恨國民黨和台灣政府。其後,指導員又把「反帝」的範圍擴大到「英帝國主義」;既然要反對英帝國主義,那就必然要反對港英政府。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歷史,也不知道什麼叫「無限上綱」,後來知道了,才感到自己的無知。
這些棋的玩法和設計原理跟一般的波子跳棋和康樂棋差不多,有獎有罰,但卻增加了「鬥倒、鬥垮、鬥臭港英政府」的內容,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仇恨敵人,同時「心向紅太陽」。(《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作者提供)

當時最普遍的「獎品」,就是《人民畫報》和介紹英雄人物的「小人書」(我們叫「公仔書」,即漫畫),以及更多到工會打乒乓球和玩耍的機會。當然,另一種「獎品」就是可以跟隨叔叔阿姨到處唱歌表演的機會。「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大風浪裏煉紅心。毛澤東思想來武裝,趕絕一切害人蟲…….」,「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人民忠於黨……」的歌聲何止縈繞耳邊,簡直就是深入骨髓,與所有細胞共生共死。

小鬼隊的職責:通風報信

隨着「反英抗暴」的熱潮鋪天蓋地而來,我在前輩的引導下,也有點「革命行為」,就是為他們代送《文匯報》、《大公報》等左派報章,以及毛主席語錄、《人民畫報》之類的大陸刊物。

如果被警察截查,擁有者也要解釋為什麼要攜帶和閱讀這類報刊,彷彿閱讀這類刊物的都是搞破壞的「左仔」。所以,成年人不方便攜帶,就安排我們小孩子帶,因為我們小孩子不容易被警察發現。叔叔還告訴我:「即使被發現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小孩子嘛!」於是,幸運的我多次「勝利地完成任務」。

只要用力輕輕一按,紅衛兵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響,雖然簡單,但對當時的窮孩子來說,已是難得的玩具。(《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作者提供)

其實我已不知不覺走到懸崖邊上,成為「小鬼隊」的一員。「小鬼隊」不是一個正式組織的名字,而是一批參與行動的小孩的統稱。除了攜帶違禁物之外,有時候我還協助「放風」,「睇水」,通風報信,這也是「小鬼隊」的職責之一。

 

記得有一次,已是宵禁時候,我還在清冷的街上走,替叔叔帶口信,自己對身處險境卻毫無感覺,既不明白對與不對,更不明白犯法不犯法,只感到「帶一點東西有什麼問題」,「自己記性好,要帶的口信都在腦子裏,不怕被搜」,於是膽子就大起來。

更令我感到理直氣壯的是,為什麼警察要打人拉人?為什麼一點小東西也要禁止?你愈是禁止,就愈代表你沒有道理,於是我愈要帶。那時候,我對警察貪污腐敗的負面印象不斷加深,跟後來左派群眾投入「反英抗暴」所產生的「厭警、恨警」情緒一模一樣。這種心態跟今天憎恨警察的青年又有何兩樣?反正就是一種不成熟的、情緒化的直覺。

我在「執行任務」時沒有一次被警察發現,但同期的兩名人士卻被發現而被判入獄。兩人都是名校學生,其中一人是聖保羅書院的曾德成(前香港民政事務局局長),另一人是官立金文泰中學的楊向傑(筆名石中英,也是「長毛」梁國雄的師兄)。

我在不知不覺裏獲得「賞識」,也得到不少獎勵。當時最普遍的「獎品」,就是《人民畫報》和介紹英雄人物的「小人書」(我們叫「公仔書」,即漫畫),以及更多到工會打乒乓球和玩耍的機會。(《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作者提供)

如今想來,愈多「獎品」和讚賞,我的心就愈紅,但作為一個沒有判斷力或不懂獨立思考的小孩子和青少年,這些「獎品」和讚賞可能是一塊又一塊的嗎啡磚、一批又一批的海洛英,愈吸愈中毒。所以,沒有獨立思考的人就是最好利用的一群。怎樣培養這群人的政治忠誠和效忠心態,更是政治人物的優先考慮。凡此種種,世人必須高度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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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錄自 《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

作者:劉銳紹,時事評論員。經歷香港三場重要的社會運動:六七暴動、八九民運及2014年雨傘運動。近年進行記錄、尋實、分析、比較、印證、思考、總結,找出興利除弊、解結和預防重犯的方法。先後出版香港當代官場百態的《慾奴.牢獄》和結合上述三大運動的《人性密碼678914》

出版社:次文化堂

《香港01》 獲出版社授權轉載,大小標題為香港01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