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評】第一個吃生蠔的人是勇士
魯迅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我看第一個吃生蠔的人光是勇士還不夠,得再要點好運氣或是大氣力。
生蠔就是牡蠣的一種,屬於其中個頭較大、可以生吃的類別,我原是不知的。這樣說來,我和生蠔的第一次相遇,應該是在莫泊桑的短篇小說《我的叔叔于勒》裏:
一個衣服襤褸的年老水手拿小刀一下撬開牡蠣,遞給兩位先生,再由他們遞給兩位太太。她們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著牡蠣,頭稍向前伸,免得弄臟長袍;然後嘴很快地微微一動,就把汁水吸進去,蠣殼扔到海裏。
我在內陸城市長大,成年以前連海都沒見過幾次,遑論這種聽上去就很高級的食物。那一連串活靈活現的動作描寫讓我遐想多年,我感覺牡蠣這東西應該與扇貝帶子味道差不多,至多再鮮美些。直到有一天,當我終於把第一顆淋了檸檬汁的生蠔,連著殼裏的海水一齊送入口中,我幾乎忍不住要大叫出來:
也太好吃了吧!這哪裏只是鮮美,這簡直就是一口吞下了整個海洋。
可見人在味覺上是想象不出來自己沒有吃過的東西的。
生蠔之於法國,我以為好比大閘蟹之於中國。大閘蟹的名人愛好者遠有蘇東坡、陸遊、張岱,近有齊白石、梁實秋等,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亦留下名句「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如今成為大閘蟹商家拿來即用的現成廣告。
魯迅說: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誰敢去吃它呢?
我看第一個吃生蠔的人光是勇士還不夠,得再要點好運氣或是大氣力。十九世紀時,法國科學家路易斯·費瓜爾 (Louis Figuier) 在《海洋世界》(The Ocean World) 一書中曾記錄了一個憂鬱的流浪者,他在海邊漫無目的地遊走,踢到了一隻醜陋的生蠔,結果卻意外發現了它污糟的外殼內,層層奶油般鮮嫩的肉體。由此成為了第一個享受到生蠔盛宴的人。
法國人不光愛吃生蠔,還將其變成了形容詞。雨果的《悲慘世界》裏,崇尚改革的ABC之友們對當時的教育絕望,就認為學校已經變成了一個「牡蠣養殖場」。雨果又寫那些妖艷的、玩弄感情的舞女,說她們「把人變成牡蠣,再吞下去」。牡蠣,也就是生蠔的形象根植於法國人心中,用來形容那些愚蠢的、沒有思考能力的人。
可就算生蠔有思考能力,它也應該料不到自己既已犒賞了人類的味蕾,豐富了人類的餐桌,竟還要遭受如此待遇。以我對生蠔的「熱愛」,自然不接受對其如此蔑視,所以我更喜歡馬奈畫筆下的牡蠣。
馬奈的油畫《哲學家》(Philosopher: Beggar with Oyster) 畫了一個站在街邊的流浪漢。畫面背景昏暗漆黑,流浪漢披著破舊的深藍色毯子,唯一的光亮處是他嚴肅又仿佛暗含微笑的面部,和散落在腳邊幾隻打開的牡蠣。我喜歡他光明的直視,流露著一種沉靜的風度。流浪漢可以是哲學家,就像污糟邋遢的牡蠣,打開來,也有你看不見的柔軟內裏正在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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