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者讀白】我是個精神病患者:扣喉十幾年,討厭自己身體

撰文:梁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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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想被人知道自己齷齪的過去,起碼我覺得。但事實是愈來愈多精神病患者走出來,告訴大家自己有病,我真的很佩服,我一輩子也做不到,所以你不用按一個名字給我,我的代稱就是一個暴食症患者。
有段時間,我被食慾支配,想吃的念頭從身體衝到喉嚨;吃飽嘔吐後,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強暴過,不由自主地討厭自己。我可以一個早上吃三個即食麵,或者去吃一頓自助餐,什麼都吞下去,直到胃和肚像快要爆開一樣,就彎著腰衝入廁所,把未消化的食物都嘔出來。大概在兩三年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有暴食症,大概十年後才知道暴食症是一種精神病。我原來是一個精神病人呀,或許我早點看醫生就不用受苦那麼久,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

患病的過程是沒有意識的,像出生學爬學行讀書揸筆做功課考試入大學工作一樣,一切都很自然地發生,所以沒有意識到要找什麼治療。

(編按:記者整理受訪者內容以第一身書寫。)

別人說我行路像唐老鴨

我討厭自己的身體,圓圓的翹翹的臀像唐老鴨。(i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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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發育時期,我的體型開始變得圓潤,臉蛋變得很圓,原本平坦的肚和胸部變得腫脹,臂部變橫變了座山,男同學笑我行路像唐老鴨,尤其是上體育課,換上體育衫,那條PE褲會將下圍表露無遺。記者此時多看了我幾眼,一定覺得我不是胖妞,不需要這樣看自己吧。對,我也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很胖那種,如果以BMI去量度的話,我屬於標準身形。可是,我就是看自己不順眼。看到身體長了肥肉我就很焦慮,每磅都像魔鬼。

在暴食之前,我先染上厭食症,大概在13、4年前吧。那時的纖體風氣最盛,纖弱瘦才是美,當然現在我長大了,知道那是病態的瘦,可是那時我年紀還小呢。我慢慢不能吃,早餐吃了個白汁麵包我就很愧疚,一整天都難過,心只想著胃裡那個麵包為自己增加多少體重,於是我將早餐送人;午餐大伙兒都減肥,四個女仔分享一碟炒麵;晚餐很難逃過家人耳目,有時扮病不吃,有時像倉鼠般把食物都收到口裡,慢慢吃慢慢吃,最後悄悄地把它們吐出來。

我討厭自己的身體我想死

忘了維持了多久,我的體重由百幾磅跌至70磅,我的手臂可以用中指和姆指圍一個圈都有空間。我每天都做sit-up,其實也沒有做得很多,但因為腹部沒有肉,竟然快速出現了疑似腹肌的線條,那時摸著沒有肉的身體,很快樂。

愈快樂愈墮落,後來才知道我幾乎把自己推落懸崖。我的皮膚變得暗黃,面容枯槁,像個骷髏頭;停經,胸部停止發育,不斷病,一個月總會傷風感冒就事小,腎炎胃炎要入院,眼睛也不停發炎,又痕又腫,我的免疫力被自己打跨了,生存很痛苦,不愛自己恨自己的身體怎樣活下去?我想過自殺,站在馬路旁,一念之差就衝了出去,其實好幼稚,分分鐘死唔去變傷殘;也試過站在天台想一躍而下,可是沒有勇氣,我怕死得很難看;死不了不如清腸,把洗潔精倒進水裡,喝一口卻苦到真的嘔了。

被吃的慾望佔有了生命

我曾經會「飢餓」到凌晨起來暴食。(istock)

你不用問了,我真的忘記了如何由厭食變暴食,我都說過,那是一股慾望,我被慾望佔有,什麼都記不住。我會突然好想吃,吃好多好多,食物味道都是偏重的,芝士蛋糕、即食麵、花生醬。我告訴你,我想吃的時候很可怕,像那些卡通漫畫人物,眼裡有團火,我會半夜醒來很想吃,凌晨四五點吃燒賣、公仔麵、朱古力;突然好想吃花生醬,會跑落街買了一樽廉價的、十幾廿蚊花生醬,15分鐘就能把一樽吃掉。你們吃飯的時候,在享受食物,在享受飽的感覺,我卻像頭狼,一股勁兒想將食物啃到食道和胃裡,又趕緊在它們被消化前抽出自己的身體。假如那天吐不出來,我會很焦慮,焦慮得發抖,什麼都做不了。我知道,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多人沒得吃,但我無法控制自己。

這種失控的暴食情況持續十多年,已經過去,我沒有尋求過專業協助,我不想被家人朋友其他人知道我的病。

我升上大學、戀愛、失戀、再戀、求職,快樂、痛苦、壓力年年月月重重覆覆,我開始能「管理」自己,不再因為情緒波動而狂食。但,我對體重的焦慮沒有離開過,直到三年前,我進食三餐之後,還是會把食物「送走」。有時回首,也難以置信這個可怕的習慣每天如影隨形,跟足我十幾年,我看上去還像個正常人吧。

素食讓我重新理解食物

每天因為慾望而吃,吃了又痛苦,為了人類而死的動物已經很可憐,因為我而死的動物更無辜--沒有轉化為營養,卻成了一堆酸臭的液體。

我看過你之前寫的文章,那個厭食症女孩因為吃素不再厭食。我之所以願意跟你聊,因為我也一樣,原來我並不孤單,我希望看了這篇文的人也知道有出路。我在三年前開始吃素,那時我對自己的身體和整個人已經很絕望,每天因為慾望而吃,吃了又痛苦,為了人類而死的動物已經很可憐,因為我而死的動物更無辜--沒有轉化為營養,卻成了一堆酸臭的液體,任誰看到都想吐。那戒不了吃就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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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戒的第一天開始至今,一塊肉都沒有吃過,聽說患這病的人比較喜歡控制自己,很有耐力,應該是吧。起初還有那種要吃的慾望,豈料心境漸漸有變化,有次一頓飯只吃蔬果,很飽,但不覺得有食物的脂肪要把我炸開,躺一陣子都沒有扣喉的焦慮,兩三小時後,我就把食物消化掉,它們就像一股暖流要把營養送到我身心處。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食物不會把我吃掉,不是第一次,只是那種感覺久違得像第一次。那以後,我開始「吃」蔬果以外的東西,飯、麵都正常地、慢慢地吃進肚,飯後更會吃糖水。我知道不吃肉缺乏蛋白質,就多吃藜麥;不喝奶缺鈣就喝杏仁奶、吃芝麻秋葵,我慢慢很有意識地為自己定下餐單,再配合規律運動,我的體重也沒有增加,有時加減一兩磅也就算了。

是的,我還在常常磅重呢,對體重的焦慮不會離開我,但十多年了,我總算找到個方法跟它相處。暴食、厭食就像那套叫《有你終身美麗》電影一樣,主人翁其實沒有把那個人格分裂出來的另一個自己趕走,他只能想辦法一輩子與體內的「他」共處,病友們共勉,吃素當然不是唯有的方法,但總要找個方式跟魔鬼分享自己的身體。

我知道魔鬼一輩子也不會離我而去。(istock)

飲食失調症主要有兩種:

精神性暴食症(Bulimia Nervosa)和精神性厭食症(Anorexia Nervosa);
暴食症患者在生理上不需要進食,卻有種長期飢餓的感覺,會暴飲暴食,以扣喉催吐、瀉藥及減肥藥等方式減肥;
厭食症患者則會避免高卡路里的食物,讓自己維持於飢餓的狀態。
根據英國皇家精神科學院的數字,每100名女性有4位會在一生中患上暴飲暴食症一次;
每150名女性則有1位受神經性厭食症影響。
每1000名男士只有1位患上神經性厭食症,但男士往往不敢求助。
症狀大多從青少年時期開始,節食、狂吃、嘔瀉,持續數年,可以是長期或是斷斷續續。

治療方法:

行為治療能讓患者在治療過程中,學會自我肯定,接受放鬆訓練以逐步修正個案對「吃」本身的焦慮。從小量、規則飲食開始,挑選患者喜歡、較不會敏感的食物,再逐漸增加量及其他食物。暴食症的藥物治療中,常見的是抗憂鬱劑。此外也會使用抗癲癇藥、鋰鹽作藥物治療。
資料來源:台灣成功大學精神科、青山醫院精神健康學院、英國皇家精神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