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跑十年 視障全馬跑手昭健:我用耳朵、鼻子跑步

撰文:李慧筠
出版:更新:

昭健16歲時學習柔道,是前殘奧港隊代表,現在回想,原來自己很想找一樣與正常人發揮相去不遠的運動,證明自己雖然是視障,也能做到一般人能做的事。後來,他經朋友介紹加入香港失明人健體會跑步,從抗拒至練跑400米、半程馬拉松、全馬,到今天成為首個香港視障伸展導師,學習紓緩跑步酸痛的伸展治療,「我也沒想過自己轉變那麼大。」他說。
攝影:鄭子峰

昭健在香港盲人輔導會工作。每個星期二、四,他都會沿斜坡的路走到體育館更衣,再跟領跑員走上石硤尾配水庫遊樂場。

昭健在石硤尾盲人輔導會做點字製作員,負責把印刷書籍轉為凸字書。每逢星期二、四,下班時間約六點,他便會沿長長的偉倫街走到體育館更衣。於是健體會的其他視障跑手,便會在更衣室碰頭、閒聊。「七點左右,領跑者便把我們一個個運上去。」昭健打趣道。視障跑手會輕輕握著領跑義工的手臂,沿白雲街上斜,走到背靠獅子山的石硤尾配水庫。

慢慢走著,練跑的路至今已經十年。
我基本上是看不見的。如有強光,我會感受到。人影,我是看不見的。
視障馬拉松跑手 昭健

我打開所有感官跑步

他一星期練跑四天,跑過五次馬拉松賽事,足足跑了十年。細看之下,你會看見昭健兩顆眼珠泛淡藍色。「小學三年班時,我看不清黑板,以為是近視。那時患了青光眼,慢性的,眼壓會一直升高,壓傷視神經,令我慢慢看不見。」兩年後,他連課本也看不清楚,社工轉介他去盲人學校心光學校讀書,昭健於是與視障、失明的同學一起寄宿、長大。

「幾年後我連路也看不見,要用白手杖去學習走路。」他說:「我基本上是看不見的。如有強光,我會感受到。人影,我是看不見的。」

昭健因為青光眼而慢慢失去視力,現在的他能感受強光,基本上可說是看不見。

跑步的人或者習慣用眼睛觀察路況,看風景,昭健則幾乎是打開所有感官去感受奔跑的狀態。「用身體感受風的流動啊,用腳去感受路的凹凸不平。」像不同場地有不同氣味:「我喜歡跑海傍地方,有鹹的海水味,空氣會較好。田徑場有股塑膠味,我不喜歡。」又或不同聲音:「聽到有人在跳大媽舞,有人在路邊吹色士風,有人踩單車播放流行歌。」

以前他以為跑步單調、沉悶,只因自己看不見。慢慢他發現,他應該專注在過程中的呼吸,練習前後的跑姿、速度有沒有進步。就這樣跑了十年。

初初抗拒跑步:看不到沿途風景,很悶

他初初很抗拒跑步——因為看不見沿途風景,看不見終點,跑的時候只會期待完結一刻。因為再沒時間做柔道訓練,昭健想找另一種運動代替,經朋友介紹加入香港失明人健體會的練習,又開始認識領跑員,領跑員成了朋友,鼓勵他參加比賽。

因各種引路徑的規劃問題、人們急速步伐或對視障的不理解,視障人士遊走城市的路不算順遂,有些視障人士會習慣走慢一點,防止自己撞到別人或跌倒。「跑步有領跑員陪著,我們可以安心踏出那一步,感覺自由,沒有拘束。領跑繩傳來訊號如前方有梯級,接下來該轉方向。同時自己與領跑員又可以自然擺手。」

領跑繩讓跑手和領跑員保持距離,又適時為視障者提供方向、梯級等訊號。

他說:「而且,我們會說些日常事,有時他又會告訴我前方有個叔叔穿了很奇怪的衣服,又或是漂亮的女孩。領跑員像我另一雙眼睛。」一條領跑繩牽引住領跑員和跑手,慢慢,昭健也和一些領跑員成為好友,像子俊,去年他們一行四人去日本奈良參加馬拉松,看鹿、食大餐。

子俊(左)是昭健其中一位好友兼領跑員,他們笑言有時子俊的任務是告訴昭健前方有美女。
以前我跑400米都覺得好辛苦、想嘔,後來跑10k、半馬,到今天跑全程馬拉松,想做伸展治療師。轉變也頗大。
昭健

本地首位視障伸展治療導師

至今昭健已經跑了五次馬拉松,第一次大阪馬拉松,他以6小時跑完全馬,維持至後來的台北馬拉松、香港皇者之戰和今年日本土浦馬拉松都維持在4至5小時之間。他甚至去香港伸展運動學會讀課程,是本地第一個視障伸展導師,未來則想繼續考取伸展治療師的資格。昭健最近正為新創建勇跑地貌王比賽作練跑準備,他亦會在比賽中為其他跑手做伸展治療。他想為跑手做點事:「伸展治療可以幫跑步的人去舒緩ITB(髂脛束)、四頭肌和其他小腿肌肉等。」

「以前我跑400米都覺得好辛苦、想嘔,後來跑10k、半馬,到今天跑全程馬拉松,想做伸展治療師。」他笑。「轉變也頗大。」

昭健現在是本地首位視障伸展導師。
以前我不喜歡跑步,因為我很著重幾時跑完,身體有幾辛苦。我發現應該享受過程。要練習更好成績當然要有目標,但不用看得太重,在過程集中精神練習、改善跑姿,或者享受呼吸每口空氣。
昭健

不再著重幾時跑完,有幾辛苦

不知不覺間,他原初以為的「簡單、沉悶」的跑步改變了他。

「以前我不喜歡跑步,因為我很著重幾時跑完,身體有幾辛苦。」看得見的人,能想像跑全馬42.195公里時,只能感受強光,看不見任何風景的過程嗎?年復年地跑,昭健與自己的內在對話。「我發現應該享受過程。要練習更好成績當然要有目標,但不用看得太重,在過程集中精神練習、改善跑姿,或者享受呼吸每口空氣。」

「當你跑得很辛苦,卻能繼續呼吸,你會發現身體還是有能力去做艱難的訓練,便會開始欣賞自己有好的、健康的身體。」他說。

「以前我不喜歡跑步,因為我很著重幾時跑完,身體有幾辛苦。」他說。
一般人或會看輕視障人士的能力,或覺得我們做到一般人能做的事就好叻了。視障對我來說的確是障礙。我們做不到一些事,可能要人幫,但不需因此看輕我們。只是,一般人有的機會,也讓我們去做,讓我們去嘗試。
昭健

把我放在「一般人」的位置去比較

運動於昭健來說,或者是一種對偏見的反抗。開初他學柔道,是因著柔道動作與視障無關。他曾在比賽贏過健視人士。「不是說我比一般人勁,而是我練好的技術,可以運用出來,而這無關我的視障。」他說:「當時學柔道是想人知道,我跟他人分別不大。只要經過時間訓練,我可以將視障同健視人士之間的線拉得更近。」

「一般人或會看輕視障人士的能力,或覺得我們做到一般人能做的事就好叻了。」另一種隱藏的偏見,是只要有一個「殘障人士」做到「健全人士」能做的事,健全世界便會驚呼、讚美。「視障對我來說的確是障礙。我們做不到一些事,可能要人幫,但不需因此看輕我們。只是,一般人有的機會,也讓我們去做,讓我們去嘗試。」他說:「其他人可以看待我們為一般人,當我們做到,不用特別讚。」

「視障對我來說,的確是障礙。要如何彌補這個(失去的)功能呢?」他總是想著這些問題。
很少因為看不見而怕了面前的路。你知道自己所擁有的,那麼,可以怎樣發揮得更好?
昭健

「我很希望我的跑步成績,不因我的視障被稱讚。跑得好就讚,跑得不好,可以跟我說如何改善。把我的成績,和一般人的成績比較。」他說。

他提到最初跑步,新鞋落地在石硤尾配水庫那刻,他心裡想著的不是自己看不看見,而是擔心自己怎樣可以練好670米,要跑多少圈;在馬拉松賽事裡,他心裡想著的是自己能完成賽事嗎?水份足夠嗎?「很少因為看不見而怕了面前的路。」他說:「你知道自己所擁有的,那麼,可以怎樣發揮得更好?」只要起跑線一致,昭健已經準備好全力狂奔了。

昭健很想別人知道,只要給他機會和時間,他可以一點一點把「殘障者」和「健全人」的距離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