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屋·影片】一屋一世界:最後的銀髮住客 生活逍遙自在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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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個老人當自強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年輕人為老人充權的故事。只是有個年輕人敲響了老人家家門,說:「來玩呀,來畫畫呀。」由此發動了名為「我住晒」的社區藝術計劃——原來公共屋邨低層有批長者住屋,不過政府已經停止興建長者屋近17年,最舊式的一型住屋更逐步轉型為普通公屋單位。
雖然長者屋政策暫停,老人們還是一樣進進出出。至2014年底,還有960戶長者居於舊式一型單位,他們將是最後一批住客了,但這影響不了他們的生活。既然政府並不強迫搬遷,他們就繼續住下去,晴天時去買餸、運動,雨天時躲在小小的單位裏飲茶、睇電視、吃水泡餅。
攝影:梁鵬威、江智騫
(長者屋系列三之二)

桂暖,一個佛山女子,1996年入住長者屋,繪畫時總是慢慢下筆,相當專注;回到家中,煮飯、剝柚子,就是選一件衣服,也細緻得可愛。

獨居23年 風輕雲淡樂得逍遙

住在二樓的桂暖轉數很快,總是對答如流。茶几上一支塑膠花,引來男攝影記者問,這是誰送你的花?84歲的桂暖掩嘴笑着嚷:「秘密。關你咩事!」於是又反問攝記有沒有女朋友?攝記說沒有,她拍拍男生肩膀說:「很快就會找到!」

臉圓、眼小小的桂暖曾與父母輪港島公屋,等到父母也離開人世,剩她一人,便住入長者屋,一住就是23年。她的伯爺公20餘年前就過世,育兩子兩女,女兒卻很少探望她,「忙嘛。享受一個人生活也無不好。後生睇電視睇到凌晨,我九點就睡了,天光前就起床,你們那時才睡覺。」

桂暖予人一種精叻之感,在佛山出生的一個女子,長大後在廣州商行當會計,拿起算盤噠噠地計數。日軍侵華時,5歲的她坐在同村阿伯膊頭上,從中山走難到港澳,日軍來港時又逃回鄉下。有時她停下來,想到以前走難的記憶,在漆咸道這邊盛山水,那邊地上就是死屍,日軍給他們奶粉粥水,阿哥手捧空椰子殼回來哭喪着臉。「昨日的事我卻記不起。」她抿起嘴點點頭,囑咐我吃飽穿暖點。

靜好年代,她獨個生活,每天煮飯、煲涼茶,把自己照顧得穩穩妥妥。簡單如一張門簾也是她自己挑選的粉紅色Melody,她喜歡這裏的自由:「7點落樓行一轉,回到橋上打太極,下雨了便回家掃地。」星期六她總背個小背包,穿格子襯衣行山褲參加武術交流,學太極八十八式、五步拳,一把功夫扇在手中嗖嗖作響。「如果有人從後攬你,就一個手肘頂開佢囉。」她紮馬,笑起來又露出整齊牙齒,實情她經常牙痛,常煮些腍綿飯餸,豬肉碎和鹹魚就成一餐。骨痛、血壓高,自己到附近商場買料煲藥調理:「杜仲、田七、丹參醫血壓,田七去瘀血、護心。」

「自己照顧自己好呀。」雙手剝開柚子,她說。

天雖然陰,艷蘭的房子總是予人明亮之感,她的聲線尖細,讓人想到孩童的聲音。

童言童語也能樂上半天

「你覺得長者屋生活舒適嗎?」

「舒服。嗱,窗邊見到學校,我成日睇住學生放學搭校車。」對於舒適居所,艷蘭有自己的量度方法。例如聽到小學生的聲音,可以讓她快樂一整天。下雨天,小學生提雨傘離開學校,她打開窗,坐在床上探頭問道:「不知他們幾多年級呢?」

運亨樓長者屋身處屋邨,坐落在社區之中,挨近兩間小學。有時長者會挨在小學運動場的鐵欄外,踮起腳觀看孩子跳動。「我7點幾時食早餐,外面好多校車。小息小朋友傾偈,嗶哩吧啦,好得意。又聽到老師叫同學要有禮貌,排隊排隊。」最嘈吵的時候,她知道學生上體育堂了。「暑假時,12點就打鐘放學,小朋友背書包走來走去,書包好重喎。學生哥又學跳舞、又補習。好忙呀……」

艷蘭戴一副花紋眼鏡,身形嬌小,聲線尖細,人老了有時會童心更濃,跟她談天就像跟小孩子談天。她也嚷說自己很忙,有次拜訪她她剛要出門去食齋。她把所有活動票根都收藏在一個卡片套內:「去救世軍聽歌,12月有聖誕活動和食齋。」

翻閱過後她又小心翼翼地把票根收進黑色袋中,拉上拉鏈。星期一艷蘭會到河邊做運動,她記性較好,負責提醒其他朋友活動集合地點和時間。星期三、四,便去學插花,星期六學畫畫,有時看廣東話拼音學英文,她比小學生還要忙。

「望出去就見到小朋友,書包扭呀扭,真的好得意。」一看出窗外,良久艷蘭才會回過頭來。

喪偶30年、無兒無女 收集小物寄託

長者屋的長者各有性格,艷蘭總嚷說好忙,貴珍的口頭禪就是無聊和孤獨。

「好話唔好聽,一個孤獨老人。」親人都在大陸,丈夫在30幾年前就去世;90歲了,她沒兒也沒女。因着孤獨,她為自己製造浪漫,房間裏擺滿她多年蒐集的玩偶、剪紙、貝殼;梁皓然說貴珍的房間像個博物館。

幾十年前儲起的陶瓷玩具,紅通通的面頰因為褪色變蒼白了,最舊的是一雙男孩子女孩子玩偶,嵌着圓滾滾大眼睛。平日在街上,她看到學走的嬰孩便目不轉睛地看,「他們遞手跟你講byebye,好得意呀。我無細路,但我就好鍾意細路,所以便買公仔回家擺擺。」大陸姊姊寄來孫子照片,她便拿起相片細細地親吻。

看着窗台上丈夫的神主牌,她說:「很少夢見他了。」盲婚啞嫁得來的伴侶,沒有感情,香港淪陷那年,她回到大陸結婚,親人走難都不在身邊,剩她一人,就快翠結婚吧。母親過世,同年她結婚,不過16歲,丈夫30歲。連共同生活的年數,她也記不清,淡然若此,好像整個人生都是孤身走過。

她以前是小欖醫院的清潔工人,為兒童收拾屎尿,現在雙手執起畫筆時總是控制不住顫抖,舉起也會劇痛。唯有在剪紙時候,屈起手臂便能把免費的揮春、單張的字詞和圖片剪出來,貼到牆上、門上:「最拿手是剪鹿仔那雙角。」

貴珍不喜歡參與太多社區活動,既然長者屋比老人院空間要廣,她在自己的房間張羅一個博物館,每天將孤獨翻出來把玩。比如買一隻玩具鳥兒放在雪櫃上,她特喜大力合上杯蓋,鳥聽見聲響就吱吱喳喳叫,好讓日子熱鬧一點。

有時她到泥涌邊伸出拐杖,輕輕撩出泥中貝殼,帶回家沖洗,在鐵兜上由大至細整齊排好;又或者執起一撮頸後的髮,站在鏡前細細地剪。不論孤獨、年老,有些細節仍得堅持,拍照前她望向鏡中的自己,手掌撫順了頸後髮梢、衣服上面孤獨的皺褶。

「以前我臉呀,肥肥哋,現在瘦下來了。」像那些褪色的妹妹,貴珍說。
有一次畫班以飛機為主題,「歡迎乘搭運亨航空。」請長者分享自己的旅行經歷、設計一架紙飛機,滑行到長者屋的一樓走廊,並把飛機擲向遠處的梁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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