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大儒痛批妖誕 文昌帝君信仰何以「走向」全中國

撰文:許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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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農曆二月初三、正值民間信仰中的「文昌帝君誕辰」,台灣各地供奉神祇文昌帝君的廟宇香火總特別鼎盛。受中國科舉考試制度與傳統「學而優則仕」觀念影響,士人無不希望透過科甲及第獲得入仕的機會。而今,四川省綿陽市的「梓潼文昌祖庭」都名列在大陸國台辦公布的79所「海峽兩岸交流基地」中。然而,這個起源於四川盆地的信仰,又是擴及全中國並傳入台灣島的呢?

始建於清雍正九年(1731)的浙江奉化的文昌閣,是清代文人學士聚會、祭祀文昌帝君之處。(VCG)

發源於星辰崇拜的文昌信仰

文昌,起源自先秦時期中國人對天上星辰的崇拜,台中科技大學應用中文系教授林翠鳳指出,「文昌」一詞的出現,最早可追溯至戰國時代屈原《楚辭.遠遊》:「後文昌使掌行兮,選署眾神以並轂」,指觀察星象後想象文昌星為掌管眾靈、召領眾星的領袖,負責指揮部署以護衛。緯書《孝經授神契》:「文者精所聚,昌者揚天紀。輔拂並居,以成天象,故曰文昌」,林翠鳳解釋,精氣匯聚乃成文,宣揚天理法紀為昌,才得名「文昌」

《史記﹒天官書》稱:「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祿。」而《史記索隱》引《春秋元命包》解釋:「上將建威武,次將正左右,貴相理文緒,司祿賞功進士,司命主老幼,司災主災咎也」,可見文昌星原先「主管」的範圍相當廣泛。浙江大學道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孔令宏認為,到了隋唐實行科舉制度後,人們開始看重文昌宮第三星「貴相理文緒」和第六星「司祿賞功進士」的職能,從主大貴的吉星轉而成為了主掌功名利祿之神。

唐玄宗幸蜀顯靈 信仰走向全國

除了觀星象而來的文昌星信仰,如今四川梓潼的「七曲山大廟」,在秦漢至魏晉時期曾為善板祠或張亞子廟,目前可考的最早文獻為東晉常璩所着的《華陽國志》:「梓潼縣,郡治。有五婦山,故蜀五丁士所拽虵崩山處也。有善板祠,一曰惡子。民歲上雷杼十枚。歲盡,不復見,雲雷取去。」四川大學中國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王魯辛表示,距今4000年前的蜀地梓潼先民,不僅有對「梓樹神」的圖騰崇拜,蛇神又為梓樹神的變體,或稱為「亞子神」,而古代亞、惡二字相通,所以「惡子」即為「亞子」,亞子祠就是以蛇為祀神的神祠。

東晉孝武帝寧康二年(前秦建元十年,374年),蜀人張育、楊光等人起兵二萬,反抗前秦政權統治,東晉派遣三萬兵力攻墊江(今重慶市墊江縣)響應,但遭前秦寧州刺史姚萇(330—393年)擊敗。張育自立為蜀王、稱藩於東晉並圍攻成都,經過四個月的戰事,張育終遭前秦護羌校尉鄧羌攻殺敗亡。張育亡故後,當地民眾為了紀念他反抗異族統治的事迹,建「張育祠」祭祀,地點恰好與亞子祠毗鄰,久而久之,兩祠逐漸合而為一,成為「張亞子廟」,使得本來抽象的樹神、蛇神泛靈信仰得以人格化。而該廟從地方上的小祠變得聲名遠播,還與唐代兩位皇帝奔蜀有關。

唐朝安史之亂(755—763年)爆發,唐玄宗倉皇入蜀避難。據說唐玄宗在梓潼張亞子廟小駐時,夜間張亞子顯靈託夢,告知亂事即將平定,大唐國祚得以延續,不久後果然傳來郭子儀、李光弼借回紇兵擊退叛軍、即將收復長安的信息。唐玄宗在欣喜之餘,追封張亞子為左丞;唐僖宗在位期間(873—888年)爆發黃巢之亂(875—884年),唐僖宗逃奔劍南道成都,路過七曲山時親祀梓潼神,追封張亞子為濟順王。有了唐朝皇帝的加持,後宋代帝王屢屢敕封,元仁宗延佑三年(1316),朝廷封張亞子為「輔元開化文昌司祿宏仁帝君」,至此梓潼神被稱為「文昌帝君」,不但從地方神祇躍升為聞名全國的大神,還與文昌星信仰完全合併,成為保佑學子考試順利的神靈。

清代儒者痛斥文昌信仰

林翠鳳表示,文昌信仰在清代為朝廷更加推崇。清嘉慶六年(1801),大學士朱珪呈進《文昌化書》,嘉慶帝頒佈上諭稱:

朕本日虔申展謁,行九叩禮。敬思文昌帝君主持文運,福國佑民,崇正教,辟邪說,靈蹟最着,海內崇奉,與關聖大帝相同,允宜列入祀典,用光文治。着交禮部太常寺,將每歲春秋致祭之典,及一切儀文,仿照關帝定制。

清朝皇帝親臨致祭,敕命各省皆立文昌廟,宣告其正式列入國家祭典,與關聖帝君武廟並稱同祀,每年實行春、秋二祭,地位幾乎與孔子並尊,因此日後文昌祠有時也取代孔廟,幾乎成為文廟的代表。然而,清代士人並非都對文昌帝君信仰買帳,像顏元痛斥其「司天下士子科名貴賤,以欺弄文人,可謂妖矣!」大儒熊賜履也批評文昌信仰的荒誕:「文昌六星在北斗魁前,有司命司祿,與梓潼無干。道書謂上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間祿籍,故元加號為文昌司祿宏仁大帝,蓋其誕也」。只是,文昌信仰正反映了民間對追求功名利祿的渴望,信仰的興盛既符合廣大百姓的心理需求,為改善一地的風俗與「文脈」,人們往往會興建文昌祠。

清康熙年間,台灣島成為中國版圖,文昌信仰也隨着政權力量進入台灣。福建師範大學閩台區域研究中心研究員黃新憲指出,全台最早的文昌祠建於康熙四十八年(1709)的台灣府與台灣縣(均在今台南市區),迄1895年割讓給日本以前,全台共興建48座奉祀文昌的場所,平均4年就建有一座。其中,官修7座、官請民建4座、官民合建2座,興建者不詳3座,最多的是讀書人或地方仕紳主導設立的有32座。

清道光廿年(1840),經芝蘭街(台北市士林區)士紳潘永清(1820—1873年,號定民)提倡,在芝山岩主祀開漳聖王的惠濟宮側建文昌祠以奉祀文昌帝君,並在祠內設全台最早的義塾—「文昌祠義學」,教育當地鄉民子弟,奠定鼎盛學風,並培養出許多秀才、舉人,堪稱「士子如林」,使得八芝蘭改稱士林,就是一個建文昌廟、提倡學風的典型案例。

康熙年間的福建台灣廈門道道台陳璸(1656—1718年)積極興學,提議仿福州府學奎光閣的樣式,在台灣府學旁興建文昌閣,將文昌信仰納入傳統儒家的思想範圍。有了陳璸的提倡,清代台灣官員大多鼓勵或推動文昌信仰,甚至將其視為重要的職責,讓儒學傳承、科舉考試與文昌信仰等三者呈現相輔相成的發展態勢,脱離了許多迷信色彩。從此,文昌信仰就在台灣島上落地生根,成為兩岸民間信仰共有、共享的重要標誌,迄今歷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