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學者品評《繁花》 「王氏敘事」勾勒21世紀初的時代輪廓

撰文:外部來稿(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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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繁花》「響」了,完結至今,市場熱度不減,在北大校園裡亦是如此。在這股熱烈、盛大的浪潮裡,北大學者如何品評《繁花》?我們擷取其中「繁花」一束,於不響處聞其味,讀其香,傳其神,為諸君一述不絕餘音。

電視劇《繁花》由王家衛導演,內地演員胡歌、辛芷蕾、馬伊琍、唐嫣等演員主演。

【本文轉自「北京大學」微信公眾號 作者:周君柔、陳行建、祝晨旭、唐雅】

有人為王家衛導演的光影世界著迷,在溫熱的瓦片中捕獲人生百態;有人沉醉於動人心魄的情節鋪陳,在紛繁的線索間勾勒時代輪廓;又有人以劇為契機回到小說,喚起了一段深藏心底的記憶旋律…
無論經歷那個時代與否,《繁花》激起了人們共同的懷舊與憧憬,其間「歷久彌新」之芸芸牽引著我們的目光和思緒,是視聽藝術的「腔調」,是故事人物之「韻味」,是文學創作之「精魂」。

腔調:流光溢彩,暗潮正洶湧

王家衛獨有的「王氏韻味」。

論視覺藝術,王家衛的光影手法是敘事中的一隻神筆,落筆之處總能讓人不自覺追憶似水年華。昏黃而精緻的色調,單機位拍攝與倫勃朗光的使用,倒敘手法以及接連的分鏡,蒙太奇手法的穿插隱喻,串聯起每個人物的複雜經歷與內心世界,突顯劇情的張力。

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研究員張慧瑜指出,「光聽著窗外夜色中時緊時疏的雨聲,便滿心都會貯足了詩。要說美,也沒有什麼美,屋外的路泥濘難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渾身濕透。」

張慧瑜說,「王家衛非常喜歡用淺焦鏡頭,把人物放在鏡框中心,把人物從周圍的環境當中抽離出來。」2000元吃一份乾炒牛河,寶總和李李似懂非懂的「眼神戲」、點到為止的表演和留白的鏡頭語言,抻足了懸念和想像。

「遠看《繁花》確是霓虹閃耀,走近才會見到滿眼的抗爭、尊嚴與似乎有聲的『不響』。」王氏鏡頭美學下,敘事留白無聲響,卻收穫到擲地有聲的如潮認可。

論聽覺藝術,《繁花》又是90年代流行金曲的統合。故事之外,從歌神張學友的《偷心》到小田和正的《突如其來的愛情》、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從《貴妃醉酒》到《鎖麟囊》;劇情之中,汪小姐為了三羊牌在酒桌上放歌王傑的《安妮》,寶總為了三羊牌奏響國民偶像費翔的《冬天裡的一把火》:一聲一響,伏脈千里,皆是牽動時代記憶的弦。他用音樂造勢、烘托、描寫,也用音樂回憶、紀念:生意場上,推杯換盞之間,寶總與麻老闆在卡拉OK唱的《愛拼才會贏》,是那個時代無數從底層一路奮鬥的生意人最愛的勵志金曲。

香港影評人羅展鳳曾評價王家衛的電影:「因為失語,所以音樂」。王家衛熟練運用各種音樂為電影開啟新的敘事空間,令人物的內在世界在質感和層次上都更為豐富。

韻味:夢中賞花,歲月風情常在

憑藉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和自身打拼,青年阿寶成功翻身成為黃河路上無人不曉的寶總。在這個故事的演繹裡,我們再次見證了經典的「王式」敘事手法——時間線重疊交錯下故事慢慢展開,寫意敘事下倒敘、插敘的有機結合,以及出神的細節刻劃。

這種敘事方式與原著本身的敘事風格相得益彰,誠如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所言:「電視劇延續了小說富有地域色彩的語言風格,吳儂軟語下是冷酷無情的資本市場,角色尋常對話中暗藏著生活哲思。敘事層面也靈動、鮮活、信息密度高,環環相扣出大小高潮。」

鏡頭一轉,時間與回憶蕩開,文字間的陳舊舊事如夢似幻,籍由場景畫面的具像化,場景變換間,觀眾如臨其滬上風韻,與劇中人同喜憂,回味無盡。

電視劇《繁花》男主角「阿寶」由內地男演員胡歌飾演。(微博 @繁花)

在北大電視研究中心副主任呂帆看來,「那些被打碎的時空、抽離的情感、明晃的曖昧,不光源自王家衛擅長的非線性敘事、碎片化剪輯等手法,也是將人物、情緒與事件、時間留出更多組合交織的可能性,從而建構出一種獨特的敘事節奏。影像本是夢,人生亦為大夢一場,《繁花》真正在意的也許不是夢醒時分,而是夢中的那抹超越現實的色彩,是否也會成為難以抹卻的記憶。」

過去一年裡,不乏講述20世紀90年代的熱門劇:年初《狂飆》講了一個世紀之交工廠下崗二代如何「黑化」的故事;5月《漫長的季節》關注到90年代的東北下崗工人群體,着重家庭、個人和時代的創傷。《繁花》與《漫長的季節》相反,更呈現了一種有夢想、能奮鬥的時代氛圍,表現近代中國經濟社會的起飛。張慧瑜坦言,王家衛拍出了市場經濟建立之初,人們圍繞著發家致富夢來建立一系列的社會關係,以及這樣的時代氛圍下人物的慾望與瀟灑。

借助匠心十足的視聽呈現與靈巧獨特的敘事語言,《繁花》將上海精神、時代精神準確地傳遞出來。張頤武將這種精神歸納為—— 「時代風雲和創業者奮進之姿構築出的風貌,以及歷史韻致和群體奮鬥心態鑄就出的氣質」。

精魂:書頁纓綣,《繁花》香愈濃

滬上的小戶人家,工廠碼頭的營生,街頭弄堂的流言蜚語,酒席飯桌上的相逢投機……金宇澄的筆墨下,近半個世紀的上海生活在《繁花》中清晰而生動地再現。

北大中文系陳曉明教授把這本小說比做「說書人所說的小故事的合集」,讓讀者身歷其境,充當一個忠實的傾聽者。「《繁花》重溫了海上文壇舊日筆法,作舊翻新,自有獨到之處。小說的語言最為人稱道,不只是它用了大量的滬上方言,而是那種簡潔準確,清雅質樸,它表明滬上文學及文化傳統在當今的命脈傳承。」

這部最早發布於網路論壇中的作品,帶有鮮明的網路文學的特徵。作者金宇澄以相當鬆弛的狀態,原汁原味地描寫呈現著上海的地方色彩與人文特質。在北大中文系邵燕君教授心目中,這種文化的沉澱、從容而單純的討論凝結成了一種非常獨特而珍貴的風味。

從小說到電視劇,《繁花》從一個具有濃鬱地方性的小眾作品走向一個更主流的文化空間,受眾也超脫了一個小的趣緣社群、期刊文學甚至出版文學的受眾範疇。邵燕君認為,「在生態突圍的過程中,《繁花》從語言、情節到著眼點,都要有一個向大眾文化、流行文化轉型的過程。

編劇和導演王家衛選擇在金宇澄先生一地繁花的寫作之中將寶總這條情節主線提取出來,並進行充分的藝術處理,反映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對中國成為一個現代化的文明國家的渴望與想像,讓更多的觀眾體味到了《繁花》的『香』。」

王家衛的眩目光影背後,是金宇澄滬語入文與細密筆觸的疊加,肆意流淌的字句間,上海味道躍然紙上,又在十載光陰的蓄力下,散入尋常百姓家,氤氳著經典傳承的幽幽餘香。

這是一曲時代的交響,黃河路下搭台,蘇州河畔唱戲,歲月旋流中演繹,恰是繁花似錦時。茅盾文學獎無法言說的空白,落入劇中,片片成香。乘著時代的快風齊頭並進,點染著自由無畏的「繁茂」生命;市井眾生相鮮活明媚,朵朵「女人花」搖曳生姿;上世紀上海飲食男女的細碎生活間,悠悠古韻「香」猶在。

這是一幕發展的華章,90年代的畫卷鋪陳開,暈染市場經濟下的奮鬥底色,鑊汽氳氤間繁花遍地,終在今春,花團錦簇。我們懷念上世紀那個敢想敢拼的美好時代,又滿懷著對蓬勃生命力崇高的禮贊,憧憬著這個新時代裡向上生長的一樹「繁花」。

一部《繁花》,是21世紀初「尋根文學」回望傳統的縮影,又籍由影視化的添筆,為初來的龍年,點燃了影視界第一束奪目綏爛的煙火。坐定觀劇,觀劇中人、劇中事、劇中景、劇中情,十餘年前高速發展中火紅的上海,跨越時間的長河,終在當今蒸蒸日上的繁花時代,迎來香溢八方的綻放。

電視劇《繁花》劇照。(微博 @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