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育強】「藝術是野獸衝動」 重新找回熱辣辣的創作直覺

撰文:潘浩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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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上搜尋「不如重新開始」,發現這是林憶蓮九十年代的經典金曲,歌詞訴說女孩分手後的失落情感,往後要好好過活。最近,陳育強教授亦舉辦畫廊個展,展題正是這句浪漫的話——「不如重新開始」。

陳育強「不如重新開始」展覽。(潘浩欣攝)

自言是「陶瓷初哥」 首次參與商業畫廊個展 

「我在商業畫廊做過兩、三次聯展,今次是我第一次在商業畫廊擺個展。我不想畫廊蝕錢,當然要買嘢,又不想突然變做畫廊藝術家。於是,我將買賣看成為實驗。」陳育強在中大藝術系任教二十五年,曾參與超過一百多場展覽,沒想過這次個展是「他的第一次」。人稱「陳生」的陳育強去年開始退休,現在是中大客座教授,教完本學期的課後,便會功成身退,全心投入創作,同時研究中學的藝術教育。

今次展覽,他形容自己為「陶瓷初哥」,以書法和陶瓷為媒介,展現半退休後的輕鬆性情。「我將做藝術變成『照顧自己』的行為,與自己作真心的對話。以前做展覽,難免有比較、身份顧慮,作品不能做得很幼稚,會帶有機心地做創作。」陳育強很享受半退休的生活況態,他覺得以往做創作,作品須達至完美,才敢拿出來展覽,現在他卻刻意展示「不完美部分」。

「藝術是野獸(慾望)衝動,人類被社會化之前,是個活生生的生物體。藝術家的野獸部分較強,藝術教育令這野獸部分釋放出來,你才是一個真人。」
陳育強
「爛陶瓷」作品被綁在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上,形成混合媒介,產生賦有詩意的聯想。(潘浩欣攝)

新鮮熱辣辣的直覺 「爛陶瓷」拼合書本

「我想將新鮮、熱辣辣、直覺、直接的特質表達出來,想追回用手創作的動作與直覺的投入。因此,我不會修飾陶瓷的邊沿,舊泥係咁就係咁。」陳育強自言沒有陶瓷背景,由於畫廊專門展示陶瓷作品,於是他開始把玩陶泥。他將濕潤的陶泥搓成簡單泥板,這是陶瓷的基本功,柔軟的板塊其後能造出立體造型。陳生並沒有依照傳統陶瓷方法,待泥乾爽才捏出造型。

「這種手法很有問題,做得越耐,作品越差,陶瓷上全印了手指模。」陳育強笑說,新作品跟隨直覺來做,與以往創作一脈相連,以物料碰撞去說話,不用物料去表達特定的訊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爛陶瓷」作品被綁在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上,形成混合媒介,產生賦有詩意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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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育強早前收到學生送來的iPad,於是手執iPen重回水墨之路。(鍾偉德攝)

iPen如毛筆般發揮 創造抽象多變字型

第二部分展覽是數碼書法,陳育強早前收到學生送來的iPad,於是手執iPen重回水墨之路。半退休後,他未有工作室,只好放下原有的創作方式,隨心寫字畫畫,與水墨是否大行其道沒有關係。

陳育強早年練習傳統書法,在美國修讀藝術碩士後,一直以混合物料創作,退休後再次寫書法。新作品刻意將「書」和「法」分開,重新思考書法的特質。他說,書是指文字內容,法是指寫字的方法。創作前期,他細閱了不同的書法作品,包括日本的少字派、中國牌匾上的詩詞、現代年輕書法家所寫的歌詞。「我從流行文化中找文句書寫,包括書信、說明文,有時將字抽走,拼合成新意思,展現音韻跌盪。」

「法」方面,陳生運用了應用程式往來刪改的優點,創作抽象多變的字型。「紙墨是不會等人,我要一氣呵成去寫。現在我能重做、拭擦、補幾筆,令字的氣質,以至情緒的表達,產生了很多可能性。」陳生說,有些收藏者都不明白他寫什麼,會看成第二個字或一幅抽象畫作,他都沒有所謂,最重要是觀賞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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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年度卡塞爾文獻展,Marta Minujín收集全球10萬本禁書,建造了一座「書的帕德嫩神殿」(The Parthenon of Books),在日光下展示過去被打壓的聲音。(潘浩欣攝)

藝術轉型了 由天材式訓練到研究型創作

陳育強多年來依隨直覺來創作,然而,這類型的創作卻越來越少,而研究基礎創作(Research-based Art)卻成為大趨勢。藝術家先搜集資料,有時借用其他學術範疇的調查方法,以作品呈現調查過程或成果。

陳育強認為,由於藝術學院式微,大學的跨學科課程越來越多,最終令「藝術轉型了」——由過去天材式訓練,變為與知識界的接合。他指出,連世界級藝術展覽卡塞爾文獻展(Kassel Documenta)策展人都偏重研究型創作時,往後的策展人會跟隨這套策展模式。「當策展人這樣選取作品時,藝術家無可能唔咁做,於是大家一窩蜂走向某一個方向。」

現今策展人不一定有藝術背景,有人讀人文學科、歷史出身,他們處事方式趨向學術化,而很多藝術家未有學術訓練,最終被策展人牽着走。「你喜歡藝術,才讀藝術。如果喜歡其他知識,一早就讀其他科。藝術家先天上缺乏這樣的技巧,遇上研究型的論述時,便開始迷戀學術,於是這個等級制度(hierarchy)設定了藝術界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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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陳生的創作很少以研究、調查為本位,但在教育生涯中,他曾教授學生研究基礎創作的技巧。(鍾偉德)

研究型藝術的種種疑問 有機會壓抑直覺想法 

雖然陳生的創作很少以研究、調查為本位,但在過去的教育生涯中,他曾教授學生研究基礎創作的技巧。然而,他對這類型的創作方式有種種疑問,最大疑問是虛弱的藝術方式(form)。他表示,藝術家搜集資料後做創作,探索過程豐富,很多時候卻找不到合適媒介來表達,最後作品未能展現思考過程。

研究基礎創作難以具像地表達複雜的思考過程或調查結果,亦要求藝術家貫徹一致的邏輯思維,然而,藝術最有趣的地方在於創作始末的變化,有規有矩的創作方式有可能壓抑了創造力。「當你正在做人體調查,突然想到米奇老鼠,你怎樣解決呢?你會否畫米奇老鼠?還是要服從研究式創作的規條嗎?」陳生幽默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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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與其他範疇有什麼不同呢?如果藝術只是提供一種形式(form)去思考,那麼我們便回到形式裏去。」
陳育強
程展緯多年來發起「請給保安員椅子運動」。2016年,他遇上現任政務司司長張建宗時,向他提出為超級市場收銀員提供椅子休息的訴求,張表示會跟進問題。(程展緯Facebook)

藝術不離地 思考藝術本質

相比直覺式創作,研究型創作亦有機會壓抑藝術家的慾望。「藝術是野獸(慾望)衝動,人類被社會化之前,是個活生生的生物體。藝術家的野獸部分較強,藝術教育令這野獸部分釋放出來,你才是一個真人。」陳育強說。

藝術展覽、策展模式與藝術形式變化萬千,如時裝廣告一樣,有其世界潮流。陳育強希望大家重回根本,思考藝術本質,「藝術與其他範疇有什麼不同呢?如果藝術只是提供一種形式(form)去思考,那麼我們便回到形式裏去。」

他引用得意門生程展緯的作品為例,程展緯以椅子為思考切入點,引伸勞工耗損的想像。程展緯多年來發起「請給保安員椅子運動」,要求管理層給予保安員椅子休息,最終成功為博物館保安員、惠康職員增添椅子。「我們去返張『椅』這個符號——椅子沒有了,表示保安員站得很辛苦。他要先搞掂好張椅,再講勞工問題。」陳育強說,藝術家按着直覺和創造力介入事情,最漂亮的便是打破知識範疇的界限,讓人重新思考藝術與生活的可能性,以及當中的連接。

陳育強個人照。(鍾偉德攝)

藝術家profile

陳育強教授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其後於美國鶴溪藝術學院獲藝術碩士學位。1989年起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任教,主講西方媒介創作課程,並為藝術碩士研究生指導老師。曾參與展覽超過100次,包括第五十一屆威尼斯雙年展、第二屆亞太三年展等。陳曾擔任多年《香港視覺藝術年鑑》主編;現為ParaSite藝術空間、香港美感教育機構董事、亞洲藝術文獻庫及雅禮協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