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欣賞|詩人紀念亡者的三種方法|辛波絲卡 秀陶 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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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一個人,可以默禱也可以拜祭,可以沉默也可以告白,可以在心中也可以宣之於口。今日,有人決定不再說話,在手機燃點一支虛擬蠟燭,鎖上人與人之間的關懷、歷史長河旅程之間的懷念,換來平靜夜晚,想像與死者對話;被輾過的肉身與被遺忘的靈魂,有時卻出現在詩人筆下的作品。

文:森恩

今日,悼念場所或已限於家中,唯有詩,跨越時代,用文字記錄詩人心事,以至民族省思。容我為大家帶來三首詩,有朦朧,有對話,有散文式的寫法。每年至少有這麼的一天,在燭火裏發現詩人的話語。詩的意象未必呼應殘酷現實,它可能飛越更遠的地方。不要緊,就由我們默默地唸着詩人為世界寫的一字一詞一句,在世界末日之前,停住腳步,在漆黑裏等待黎明。

北島:紀念日

於是我們迷上了深淵

一個紀念日
痛飲往昔的風暴
和我們一起下沉

風在鑰匙孔裏成了形
那是死者的記憶
夜的知識

(摘自《舊雪》,1990)

辛波絲卡:葬禮

「這麼突然,有誰料到事情會發生」
「壓力和吸煙,我不斷告訴他」
「不錯,謝謝,你呢」
「這些花需要解開」
「他哥哥也心臟衰竭,是家族病」
「我從未見過你留那種鬍子」
「他自討苦吃,總是給自己找麻煩」
「那個新面孔準備發表演講,我沒見過他」
「卡薛克在華沙,塔德克到國外去了」
「你真聰明,只有你帶傘」
「他比他們聰明又怎樣」
「不,那是走道通過的房間,芭芭拉不會要的」
「他當然沒錯,但那不是藉口」
「車身,還有噴漆,你猜要多少錢」
「兩個蛋黃,加上一湯匙糖」
「干他屁事,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只剩藍色和小號的尺碼」
「五次,都沒有回音」
「好吧,就算我做過,換了你也一樣」
「好事一樁,起碼她還有份工作」
「不認識,是親戚吧,我想」
「那牧師長得真像貝爾蒙多」
「我從沒來過墓園這一區」
「我上個星期夢見他,就有預感」
「他的女兒長得不錯」
「眾生必經之路」
「代我向未亡人致意,我得先走」
「用拉丁文說,聽起來莊嚴多了」
「往者已矣」
「再見」
「我真想喝一杯」
「打電話給我」
「搭什麼公車可到市區」
「我往這邊走」
「我們不是」

(譯:陳黎、張芬齡。摘自《辛波絲卡詩集》,2011)

秀陶:蠟燭

(一)
沒有什麼比蠟燭更叫人感到生之無常的了。在它燥急不耐的黃光中,望著時間一分一秒地亡去,燃著燃著原本光鮮堅實的一段,倏忽之便不見了。每執起一支蠟燭總彷彿是執起一把尺——一把丈量生命的尺

怕蠟燭,也不喜歡蠟燭所在的場合,不論是神壇前叫著跳著哀求著的;或者颱風夜招來滿室鬼影的;餐檯上花業中昏暗地教人食不知味的都一概的討厭。兩情相悅的室中,也只喜歡:要麼開燈;要麼關燈。所謂羅曼蒂克已夠膩人,藉蠟燭燃點出來的羅曼蒂克更多了幾分著意的俗氣

唯一教人難以忘懷的還是兒時點在正月半花燈裡的那隻瘦燭,在被催逼得非上牀不可而依依地吹熄它時,它冒出一縷白白的細煙,聞起來至今都還沁人

(二)
房間要縮小,蠟燭要擴大,二力交會處,生命被擠壓成鬼影

(三)
我們圍燭而坐,慨嘆近日發生的事件,酒已盡而憤慨難絕

為了轉移專注,我們打賭燭焰何時再路動

一滴燭淚緩緩流下

June 1989, Pasadena

(選自秀陶散文詩集《會飛的手》,2016)

(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