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蔡炎培|王璞:強大的詩人氣場、善意滿滿的面容

撰文:王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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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地說,我不能算認識蔡炎培先生。據阿朱(我們一班報社同事對他夫人朱璽輝的暱稱)回憶,我只見過他兩次,都在他們家宴。

文:王璞 | 原題:回憶蔡炎培先生

一次是我剛來港不久,跟阿朱在某報副刊同事。我們的座位正好對面,可謂低頭不見抬頭見。阿朱是最善良的人,得知我剛剛一無所有從內地來,要獨自養家餬口,又生就一張面黃肌瘦的苦臉,就認定我是可憐可恤的難民,對我展開全方位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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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稱「蔡爺」的蔡炎培寫詩半輩子,至今仍將八個「要人」掛在嘴邊,說沒有她們便沒有今天的文學成就。(高仲明攝)

這包括叫外賣時指點我叫什麼餐、美工排字工聽不懂我的國語時充當翻譯等等。那日,聽說我接了兒子來港,因正當暑假孩子只好獨自留家,她便執意要派她兒子到我家陪我兒子。

她兒子不懂國語,我兒子不懂廣東話。再說一個是讀大一的香港青年,一個是讀小三的大陸兒童,怎麼對話呀?但阿朱打定主意的事絕對攔不住。我永遠忘不了那日下班回家看到的動人一幕:那位滿面笑容的英俊青年跟我兒子對坐在我家小飯桌旁,筆談正歡。

我猜那天邀我參加她家宴也是她的救助行動之一。或許她對我那時瘋狂寫稿賺取稿費的行徑略有所聞吧,就說:我先生在《明報》副刊,你有五百字的稿可以給我,我拿給他。

我那時不知她先生姓甚名誰,更不知他是名詩人蔡炎培。只要有地方可投稿就行,便趕緊寫了一篇交她。過了幾天,真的登出來了。大約就在那稿見報後的某日,阿朱跟我一道下班,突然拉我去吃飯。說是她妹妹來了,他們一家聚餐。

蔡炎培(資料圖片)

「不不不!」我忙大力推托:「我最怕跟生人吃飯。」

「不是生人啦,都是我家人。他們都好好人的。我先生現在還是你編輯了。他也是寫作人。認識一下嘛。走走走!」

就這樣第一次見到蔡炎培先生。果然很好人,看見我這名不速之客出現在他家宴,也沒表示出絲毫驚奇。當阿朱向他力薦我「人家寫稿寫得幾好的,要多點發她的稿啦!」蔡先生便誠懇地對我道:「我會盡力的。不過我雖負責編這個版,所有的欄都是專欄,只有這個五百字的『自由談』我有用稿權。來稿很多,所以用稿量有限。」

當年Helen前往日本讀書,蔡炎培寫下人生第一首詩《彌撒》。(《最後的情詩》劇照)

後來他果然盡力幫我,只要我寫了稿去,都會盡快刊用。

第二次見到蔡先生已是好些年以後了。那次是瘂弦先生來港,蔡炎培夫婦請他吃飯。也請了我去。瘂弦是蔡先生多年好友,瘂弦夫人則是阿朱好友。後來瘂弦告訴我,他太太去世時還特別囑他將一件背心遺贈阿朱作紀念,說她最放不下心的朋友就是璽璽了,因為她太過天真善良。那日請瘂弦吃飯拉我作陪,多半也是出自阿朱善良的願望,她認定了我不喜社交是一項嚴重缺陷,要盡力幫我彌補。

「去啦去啦!」阿朱道,「除了王大哥(她對瘂弦的稱呼)都是我家人啦。蔡炎培也說了要請你一齊的。你不要怕,王大哥最好人的。你不是最喜歡他的詩嗎?認識一下啦。對了,你不是想買一本他的詩集嗎?說不定可以請他送一本給你。」

那次跟蔡炎培先生雖是第二次見面,但已經要算熟人了。一是已拜讀過了他的詩,二是經常從阿朱口中得知他的言行近況,所以完全沒有了生疏之感,記得還跟他們一起飲了酒。但談了什麼卻不記得了。今天蔡先生已成故人,我坐在這裏回憶着他,那強大的詩人氣場、善意滿滿的面容卻是栩栩如生。

(獲作者授權轉載自Facebook帖文。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作者簡介:王璞生於香港,長於內地。上海華東師大文學博土。一九八零年開始寫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後作過報社編輯和大學教師。二零零五年辭去大學教職,專事寫作。主要作品有:小說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鳥》、《送父親回故鄉》;散文集:《呢喃細語》、《整理抽屜》、《別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圖書館怪獸》、《小屋大夢》;長篇傳記:《項美麗在上海》;文學評論:《一個孤獨的講故事人—徐訐小說研究》、《我看文學》、《散文十二講》(此書內地版改名為《作文十二講》、 《小說寫作十二講》、教學參考書《現代傳媒寫作教程》等。長篇小說《補充記憶》獲天地圖書第一屆長篇小說獎季軍,長編小說《么舅傳奇》獲天地圖書第二屆長篇小說獎冠軍、第六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