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學、販毒、進懲教所 兩個壞學生為何自願重返校園?

撰文:李欣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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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搗亂、挑戰老師、聯黨結隊逃學……每個班房總有一、兩個讓老師頭痛不已的「壞學生」,但當大家討厭壞學生時,又有沒有想過為甚麼他們沒有當個三好學生呢?
17歲的日希和文杰現正就讀中四,比同齡人相差兩級。二人小學和初中時皆在Band1名校就讀,升上中學卻越來越反叛,後來一個停課留級,一個在懲教所住了兩年。一年前二人轉往大澳佛教筏可紀念中學(下稱筏可中學),不但跟過去的惡習道別,更直言「想考好DSE」、「不想讓校長失望」,近日更努力練習,準備參加周日舉行的第四屆新鴻基地產香港單車節。當初他們為甚麼抗拒校園?現在又為何甘願重新當學生?來看看他們的故事。
攝影:鄧倩螢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韓愈《昌黎先生集》
「我不喜歡學校這東西,從小到大都不認為讀書、學習一定要在學校進行,學習是與生俱來、陪伴到終老的本能,為甚麼要局限在『學校』這地方,這不過是一種制度。」與同齡人相比,日希的確較為成熟,但這份成熟,讓很多老師都甚為頭痛。

日希的故事——問題學生只是太過好奇

「我不覺得自己是壞學生,但亦不是個好學生,是否到壞的程度,就要視乎看誰的定義。」日希自認是個「問題兒童」,凡事都喜歡問問問,上課時經常發問課本以外的延伸問題,老師卻視而不見,鮮有正面回應,他直言很多老師只是打份工,只想快快的說完準備好的內容便放學。

「我不斷問,老師便覺得我多口,認為我有甚麼PTSD(文杰在旁邊糾正:『是ADHD吧』)對對對是ADHD,PTSD是創傷後遺症。老師叫我去評估,經常致電給我媽媽,說『你個仔有病呀』。去精神科評估後,醫生說我並沒有ADHD,反而似是資優,便轉介去智力評估中心,評估後說我的智商超過160。給老師看報告,他說醫生的診斷有誤,指我一定有ADHD。我都無辦法,大半的童年是這樣過。」

升上Band1中學後,日希與學校的抵觸越來越嚴重,當老師重重覆覆地教一個課題、在通識堂只教答題技巧,悶得發慌的他開始分心、發呆;老師不讓他看課外書,他便睡覺;老師不準他睡覺,便開始跟老師鬥嘴;當老師沒能力招架,便丟給訓導主任,主任便以停課來處罰。當停課日數越來越多,操行分低得不能升班,日希更沒心機回校,中二下學期索性逃學。他就像個皮球,學校越大力打壓,他便反彈得越高。「在我眼中不是所有老師都懂得教書,讀過大學、懂得讀書不等於懂得教書,反過來沒讀過大學卻可能更懂得教書。以前覺得為甚麼我要浪費時間聽你廢噏呢?只願意聽自己認為有用的話,為人較自我。」

日希喜歡踩單車,因為磋跎而錯失了考進港隊的機會,想再擠進港隊,便要花數倍時間和精神在公開賽上取得亮眼成績。如要說當壞學生的後果,大概便是錯失了一個機會。

逃學在家的日子,日希花很多時間來閱讀,他指家中有大量藏書,每一本都看過五、六次,小說、百科全書、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醫學、Ted Talk都是他涉獵範圍,「我不是文青,只是純粹好奇。時間就放在這裡,為甚麼不用來增值自己?」後來學校要他重讀中二,但因狀況依舊而被趕走,在中三下學期轉到筏可中學。他形容筏可中學的環境、老師和校長都很不同,他所感受到的「不同」,是學生有空間按自己的需要調節上課狀態,累了可以適當地休息、發白夢,「在舊校時,老師認為學生不專心便會罵,而所謂的不專心,是老師覺得你不專心。」反叛過後,日希現在懂得尊重場合,亦明白自己的確仍是學生,還有上學的需要。

一拿起單車,日希的態度立即變得積極,踩出馬路時更不時提醒大家注意路面安全。

文杰的故事—三顧草蘆求收讀

小學時的文杰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成績足以升讀Band1中學,但開學不久便因老師的教學方式過於刻板和老舊而無心聽書,上課睡覺、四圍張望,後來結識了鄰近的壞學生,更跟隨他們抽煙喝酒和賭錢,亦開始追求買名牌的虛榮感:「身邊的引誘很多,卻沒能力,便想賺快錢。」一念之差,文杰在14歲時運毒過關被當場搜出,被判往歌連臣角懲教所監禁兩年。

當日的數學堂正說到無理數和有理數,文杰表現積極,不時發問,數學老師指他一向如是,並非有記者採訪而刻意裝裝樣子。

在很多人眼中,坐過牢便等於前途盡毀,但文杰卻在懲教所找到人生方向。他被派往廚房工作,每天負責百多人的早午晚餐及宵夜,「當時從低做起,先做清潔,上頭見我清潔得好,便讓我『看』其他工序,看得懂,便能轉到其他位置。行為要非要良好才能碰刀,算是很高級的位置。」兩年監禁期文杰幾乎都在廚房渡過,亦修畢VTC的廚藝課程。

「坐完監後我可以選擇再讀書還是工作,我當然選工作,上學太悶了。」在懲教所轉介下,文杰到一間川菜館工作,他形容工作十分開心,更有機會代表公司參加比賽和獲獎。工作8個月後,文杰想轉到薪酬較高、晉升機會較多的酒店工作,卻因學歷不足被拒絕,因此決定重讀中三,「有考慮回母校,但對母校有點恐懼,害怕重蹈覆撤,浪費在懲教所的兩年。」文杰本來認為不會有正規學校取錄自己,後來看到惲福龍校長的訪問,或許被校長破格的言論吸引,他決定到筏可中學試試。

訪問前的週末,惲校長到國外探望家人,坐飛機時認識的法國藍帶廚師正是一名港人,便特意取來卡片給文杰,希望能給予他幫助。

為了求一個學位,文杰三次拜訪筏可中學,先後與訓導主任和副校長見面,最後一次才巧合地碰到校長:「談一輪後,校長說相信我,其實他也害怕我進來散貨或搞事,但他的宗旨是有教無類,筏可過去錄取的問題青年也順利畢業或升大學,所以決定給我機會。校長表明會特別關注我,卻沒有特別提我的過去。」

文杰在2017年年尾插班就讀中三下學期,以全班第一升讀中四,「這沒甚麼值得高興,我以17歲的能力考中三試,有這成績是應該的。希望能考好DSE,有張成績表,日後找工作時能更順利。」回想一年前第一次見面,惲校長還記得文杰的態度很誠懇,不卑不亢,亦不隱藏自己的過去:「接納和承認自己犯錯是需要勇氣的,已沾染的惡習也需要時間來戒除,所以要等,大人只能提供動力。」

在惲校長面前,文杰(綠衣)和日希(紅衣)表現乖巧。
在惲校長眼中,每個學生都是自己的小孩。

從壞學生身上看到現代教育的缺陷

「這兩個學生都很聰明,但沒智慧,而且都抵死。香港現在的的教育只教書,不教人,但像他們這麼聰明、甚至聰明過頭的學生,是需要學習如何做人。」一向注重運動的惲校長在10月14日將會跟日希和文杰一起參加新鴻基地產香港單車節,明年更會一起踩單車上北京籌款做善事,但校長卻說這事他是被「擺上台」的。

原來踩單車一事,開始時不過是開開玩笑,說不如踩單車上北京,但毫無經驗的他們不敢一下子就向高難度挑戰,便決定先參加單車節熱熱身,而校長的參與實質是不想日希半途而廢:「我很疼錫他,他也很疼錫我,所以只要我出席練習,他便會出現。以踩單車來說日希可以說是一哥,因此亦懂得照顧弱者,因此他不會缺席練習,上北京時沿路亦會強大起來保護我,希望他的生活能因穩定的運動重上軌道。」聽到校長的解釋,日希小聲的說:「為甚麼你會知道我這想法?我從沒跟別人提及。」

在相約訪問時,日希曾透露不想讓校長失望,我追問當中原因:「第一,他是校長,第二,我跟他又不是親戚,其實大家只是……怎麼說呢,很多事他並沒義務為我做。校長還未放棄,我怎能放棄。

接納的力量

兩個曾極之討厭上學的男生,現在卻乖乖上學,盡學生該盡的責任,這當然要問問惲校長的教學之道。「我不罵人,這種人很聰明,不用罵他已經知道,兩句就點通,只視乎他願不願意做。來到今天,他們一定已被不少人罵過,甚至是侮辱或取笑,『資優?資條毛咩?資優就只是這樣?』這些說話相信日希聽過不少。或許文杰現在也會被看不起,被侮辱曾進懲教所。我們再罵,除了在傷口灑鹽便沒其他意思,反過來他們需要的是被接受。

惲校長現今科技發達,學生動動手指上Google、查查維基便甚麼都找得到,因此老師的角色更應當是教做人,而非單單教書。

惲校長又指當學生想搗蛋時,他不會直言指責,而是放小孩一條生路。以文杰來舉例,只要輕輕提醒一句「你阻礙大家不能上堂,影響到的還是你自己」,他便會記得一年前重返校園的目的,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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