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茶房》:讓電影在後「二二八」說話

撰文:黃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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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由侯孝賢執導、梁朝偉等人主演的《悲情城市》以隱喻手法帶出二二八事件,首次突破社會禁忌,激起極大迴響。影片也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成為台灣首部在國際影展獲得大獎的作品。十年後林正盛再次挑戰禁忌,執導《天馬茶房》,找來當時正紅的音樂人林強演唱主題曲、陳章明配樂,並由龍劭華、蕭淑慎,以及最近才捲入「台獨黑名單」的戴立忍主演。如果說《悲情城市》在敘事上以一個家族興衰與一群左翼知識份子的命運作骨架,隱晦地呈現二二八;《天馬茶房》則是以一個劇團、一間茶房與一對男女的愛情,來側寫1940年代,台灣從日本殖民末期、歷經光復,到二二八期間,小人物在大時代下所面對的種種壓迫與抉擇,以及在無奈與悲哀之餘仍不放棄希望的心聲。

天馬茶房。(網絡圖片:Xuite, tsaichiungying)

「天馬茶房」真有此地,如今原址已被改建為史料陳列室。當時的「茶房」是知識份子、士紳與文藝人士的「聚腳點」,他們在那裏喝茶、交流、暢談時政與祖國(中國)動向。《天馬茶房》中的知識份子與老百姓,多半對「回歸祖國」甚為憧憬,對光復台灣但又印象朦朧的「祖國」寄以厚望。人稱天馬師店主詹天馬(戴立忍),是當年非常有名的電影辯士,也是一名與政界關係良好、交際手段高明的地方士紳。女主角阿玉(蕭淑慎)是劇團的台柱,賣魚丸起家的父親海龍王(龍劭華)擅自撮合阿玉與當地頗有名望的謝醫生之子的親事,阿玉不滿卻又無法違抗父命,直到遇上從上海回台的「知青」阿進(林強),劇情開始起變化。

甫自上海回台的阿進,在「天馬茶房」搬出一大箱由上海帶回台灣的唱片,把茶房內所有人召集到廂房,然後播放「祖國國歌」。然而中華民國國歌中的「三民主義,吾黨所宗」,卻被茶房內的人聽成、唱成了台語「下麵煮麵,穩當妥當」。這令人莞爾的一幕,真實道出語言隔閡的問題與尷尬。日據時期,台語被禁止使用,因此劇團都有「兩手準備」—若遇上日軍巡視,台上應變措施隨即展開,將背景圖畫換成富士山,演員也會唱起日本歌。天馬師為向日本人示忠,甚至還在天馬茶房入門處地上繪製美、英國旗,讓客人踩踏兩旗。

台灣在日本統治期間民不聊生,好不容易盼到光復,卻更加鬱悶,甚至出現「走了日本人,來了國民政府軍」之感。在電影中,來自大陸的軍官小寶(鈕承澤)因不通日語,加上艱苦抗戰八年,對日本人恨之入骨,氣憤之下槍殺了一名就要離開台灣的日本人。文化與語言上的隔閡不僅造成人與人的衝突,也反映出當時軍警不守紀律、歧視台灣人的問題。當年台灣《新生報》曾報道,「陳儀長官曾屢次下令警察出勤不得帶槍,可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警察和專賣局的查緝人員,不但隨便帶槍,而且隨便開槍,這次延平路不幸事件的發生,顯然是他們違反陳長官平日不准他們帶槍的後果。」

1947年2月27日下午,寡婦林江邁一如往昔地在天馬茶房外擺攤賣私煙,在與隔日就要嫁女的海龍王(亦真有其人)買賣私煙時,被查緝員當場逮獲。雙方因語言不通,林江邁在混亂中被查緝員用槍柄打傷頭部倒下,目擊民眾紛紛衝上前欲圍堵,沒想到查緝員在驚慌之下誤射一名圍觀民眾陳文溪。積怨已久的老百姓見此場景,再也按捺不住,包圍公賣局,希望「討回公道」。人群漸多,佔據台北放送局,消息也迅速傳到全台各地。這是二二八事件的開端,主政台灣的陳儀,由此開展長達兩個月的全台血腥鎮壓與清鄉,外省人與本省人皆有死傷,造成至今難以抹滅的傷痛與對立。男女主角也因二二八而陰陽相隔。

《天馬茶房》固然是一部電影,但它演繹的二二八故事與社會背景卻真實赤裸。導演在訪問中曾坦言,這部電影不是要增加仇恨,而是寄望台灣在政權轉移後,一些變動及細微的傷害,需要認真處理。那段經歷白色恐怖後無法輕易說出的血腥暴力史,藉着電影帶出的集體傷痛和記憶,需要繼續被看見和聆聽。「去蔣化」與「還原二二八」成為台灣推動「轉型正義」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