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蓋殖民罪行：英國「遺產行動」如何歪曲歷史？

2011年，全世界都知道了英國在20世紀50年代實施的名為「遺產行動」（Operation Legacy）的秘密政策。這項政策是為了在各個前殖民地實現政治獨立前的幾個月之內，清除證明英國殖民罪行的文件。

這些可能令英國政府、警方和軍方感到尷尬或是遭受打擊的文件，要麼被偷偷拿走，要麼被銷毀。英國在加勒比海、亞洲和非洲的殖民地都實施了這項政策，其影響深遠且廣泛。

作者為英國卡爾頓大學（Carleton University）歷史學副教授Audra Diptée。

在這個錯誤信息無處不在的時代，遺產行動具有啟示意義，它讓我們了解當權者在掩蓋關於歷史事件的資訊時所面臨的後果。

遺產行動之所以公之於眾是緣於英國高等法院受理的一宗案件。５名肯亞長者指控在1952年至1960年緊急狀態期間，英國殖民政府為應對反對殖民統治叛亂所採取的酷刑，以及侵犯人權的行為。

此案揭示了許多肯亞人為反抗殖民主義所付出的代價。雙方衝突的核心是土地的獲取，從1895年殖民統治伊始，英國人就咄咄逼人，試圖將非洲人從他們的土地上趕走，目的是將最肥沃的土地留給白人定居和經營農場。

圖為英王查理斯2023年11月到訪肯尼亞時，在Kuruwitu海洋保護區在人造礁石上種植珊瑚。（Getty）

到20世紀50年代，非洲人的抵抗變得更加有組織且激烈。殖民政府宣佈緊急狀態後，被懷疑挑戰英國殖民統治的肯亞人面臨着更大的風險。緊急狀態賦予殖民當局廣泛的權力來對付反殖民主義者，包括實施酷刑和其他侵犯人權的行為。

這一時期的政治宣傳很能說明問題。

許多研究20世紀的肯亞歷史學家——儘管並非所有人——都忽視或淡化了這種殖民暴力政策。有些人可能會說應該原諒英國，因為沒有官方殖民文件揭示其在肯亞的侵犯人權政策。

但是，如果證據的缺失其實是因為它們被故意銷毀了，那該怎麼辦呢？

其他人可能傾向於認為這些歷史學家的研究不足。即便有仍在世的肯亞人可以提供口頭證詞，他們也只願意相信殖民時期的官方記錄。

對於這５位肯亞老人來說，他們身上的傷疤就是無可辯駁的證據。毫無疑問，他們受到了極端的侵犯，當中甚至有人被閹割。肯亞人也有自己的記憶，然而，這些記憶對於那些將殖民時期的官方文件看得高於一切的歷史學家來說並不重要。

圖為2023年11月英王查理斯與肯尼亞總統魯托在肯尼亞莫伊國際機場。（Getty）

然而，歷史學家David Anderso、Huw Bennett和Caroline Elkins的工作則幫助扭轉了這一法庭案件。他們的研究打破了歷史上對這一時期殖民暴力的沉默。

他們向法庭出示證據，證明殖民時期的文件被故意拿走，且肯亞老人的證詞是可信的。2010年12月，主審法官裁定英國外交和聯邦事務部必須公佈與此案有關的所有文件。

這些文件一經公佈和分析，證據便昭然若揭。英國殖民政府批准了極端的虐待行為。我們現在知道，有8萬多人未經審判被監禁，1000多人被判定為「恐怖分子」並被處以絞刑。

只有８名白人軍官被指控犯有極端虐待罪，而他們都獲得大赦，當中包括一位被控「活烤」了一名肯亞人的軍官。

就在外交和聯邦事務部被要求公佈與此案有關的文件後不久，上議院宣佈另有與37個前英國殖民地有關的文件被隱藏。一項獨立審查結果顯示，有超過2萬份檔案被從前殖民地拿走。

有些檔案還被安排銷毀，但我們無從知曉究竟有多少被銷毀。

圖為給殖民官員的關於銷毀英國國家檔案中找到的文件的指示。（英國國家檔案館）

倖存下來的文件最終被轉移到了倫敦的國家檔案館。它們現在被正式稱為「遷移檔案」（Migrated Archive），這是一個精心挑選的錯誤名稱。現在這些文件得以公開，我們也對其他前英國殖民地的文件有了更好的了解。

我目前正在開展一個名為「天堂鎖鏈」（Chained in Paradise）的項目，探討「遺產行動」對加勒比地區的影響。當公眾了解到「遷移檔案」中的具體文件時，歷史學家Richard Drayton第一個指出其中沒有包含英屬圭亞那（即今天的圭亞那）的文件。

換句話說，與肯亞藏匿部分文件不同，英屬圭亞那的文件被全部銷毀。英國對其在英屬圭亞那的殖民政策是否有所隱瞞？簡單的答案是——是的。

英國在肯亞宣佈緊急狀態約一年後，於1953年10月在英屬圭亞那宣佈緊急狀態，也就是在該殖民地舉行首次民主選舉後的六個月。

英國出動軍隊罷免了當選總理Cheddi Jagan。英屬圭亞那的憲法被一時取締，英國總督又統治了該殖民地三年。到了1966年，原英屬圭亞那地區采成為獨立國家圭亞那。

Jagan被指控為共產主義者，他前往英國抗議罷免他的職務。然而，他和他的盟友最終被軟禁在家中。

根據我從遷移檔案中查閱到的一份文件，在Jagan總理當選後不到一個月，英屬圭亞那的記錄就被納入了一個用於隱藏官方信件的秘密系統。這個系統被稱為「個人」網。

從這些記錄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三件事：

1) 英屬圭亞那一舉行民主選舉，英國就制定了高度保密計劃。不僅不對外公開，還存在高度的欺騙。

2) 在圭亞那實現政治獨立之前，或者說在英國即將失去政治控制的時候，文件將被銷毀，以確保新政府對前英國殖民者的策略不知情。

3) 下方的這份文件表明，某些英國留有副本的殖民記錄可以銷毀。但迄今為止，這些文件尚未作為「遷移檔案」的一部分被公佈。這不禁讓人懷疑這些文件目前在哪裏、是否還存在。

圖為遷移檔案中，一封日期為1962年11月22日的由Stacpoole寫給Darby的信，顯示了殖民地官員之間的交流。（英國國家檔案館）

記者Ian Cobain在他的著作《歷史竊賊》（The History Thieves，暫譯）中表示，英國實施遺產行動，是為了讓人們對殖民的記憶帶有「喜愛和敬意」。他說得沒錯，但歷史遠不止我們所記得的這些。

遺產行動的長期目標是通過淡化過去來削弱未來對殖民主義的批評。然而，由於缺乏對英國動機的正確歷史理解，在這種情況下前殖民地若與英國進行經濟談判，變相促進了從殖民主義到新殖民主義的過渡。

歷史是大英帝國的一個強大的工具，即便前殖民地已經獲得了政治獨立，很長一段時間裏，英國仍在藉此維持與前殖民地的不平等關係。

本文轉載自The Conversation，香港01獲授權編譯，未經授權不得轉載，點擊閱讀英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