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專欄

日內瓦談判後，美方以19點的新文本取代了先前引發爭議的28點方案。表面上，這是為了回應烏克蘭和歐洲的關切，使談判框架更貼近烏方的核心要求。然而其背後的策略可能更為複雜。28點計劃在泄露後迅速遭到外界批評，但它的實際意義或許在於幫助華盛頓試探俄羅斯真正想要的核心條件，並據此調整下一階段的談判方向。換言之，那份被視為「過度親俄」的草案，很可能本身就是美國用來探底的工具，而非最終目標。

從28點到19點：美方調整背後的算計

從內容上看，19點方案去除了烏克蘭方面最難接受的要求，包括有關領土安排、軍隊規模限制與北約排除等議題，因而整體更趨向烏方立場。但這也意味着該文本與莫斯科的核心需求完全對不上號。普京明確表示，只有28點才「具備作為未來協議基礎的潛力」，因為其中反映了俄羅斯的若干關切。而烏克蘭總統辦公室則宣稱，28點版本已「不再存在」。

雙方各自抱持不同版本作為談判起點，使得看似前進的對話反而在根基處出現斷裂。儘管19點重新定義了議程，卻未能縮小雙方立場差距，和平進程因此依舊停滯。

「通話門」沖擊：外交角色認知的撕裂

特使與俄羅斯官員的秘密通話曝光，為這場原本就高度敏感的談判增添了更多不確定性。這一事件揭露了美國在處理俄烏問題時並不完全是一個超然的調解方，而是帶着自身利益目標進行操作。泄露內容顯示，美方人員試圖向克里姆林宮建議如何應對華盛頓的內部動態，並在澤連斯基訪問美國之前製造變數。從外界視角來看，這並非典型的居中斡旋者行為，反而更像是在為某種更大範圍的利益重新劃分鋪路。

通話門也突顯了特朗普團隊內部的兩條路線：一條由國務卿魯比奧代表的傳統保守派路線，堅持維持對俄施壓並強調烏克蘭的安全；另一條則由特朗普身邊的務實派主導，他們認為與俄羅斯盡快達成某種協議遠比烏克蘭的體制存續或領土原則更重要。若從特朗普的個人偏好來看，他更看重盡快結束戰爭、製造「和平締造者」的政治敘事，而非長期的區域穩定結構。通話門提供的線索說明，他更傾向於聽取務實派意見，因為他們的方式更容易帶來可立即宣示的成果。

美推和平的難度：清晰化之後的瓶頸

雖然19點方案在某種程度上「去雜留要」，讓雙方的優先事項更易識別，但這並未推動談判實際突破。俄羅斯堅持必須獲得對其當前控制地區的法律承認，而烏克蘭則完全無法接受。歐洲提出的替代方案強調拒絕任何形式的領土割舍，同時維持烏克蘭未來加入「北約」的開放性，這使得其立場與俄方更無重疊空間。

在這樣的結構下，美國想在短時間內推進任何具有實質意義的協議幾乎不可能。普京甚至表態，他視烏克蘭現任政府為「不具合法性」，因此簽署協議需要國際社會作為「背書」。這更進一步削弱了基輔的談判地位，也讓美國在未來任何框架設計中必須考慮「繞開烏克蘭」的可能性。與此同時，澤連斯基仍將主要矛盾鎖定在領土問題上，並強調俄方提出的承認要求不可接受。在兩方都無法退後的狀況下，美方無論提出多少折衷，都難以讓局勢進入真正的談判階段。

美國看重什麼：凍結資產與利益分配

若要理解美國的行為邏輯，不得不把目光轉向被凍結的俄羅斯資產。美國提出的28點初稿中最引人關注的部分，是由美國主導的「重建基金」結構，資金來源主要包含俄羅斯被凍結的資產，同時要求將其中大幅利潤流入美國財政。這讓歐洲倍感震驚，因為歐盟內部圍繞這筆巨款該如何使用已爭論多年。

目前，位於布魯塞爾的Euroclear凍結了超過兩千億美元的俄方資產，各方都希望從中獲得最大利益。烏克蘭希望其成為未來預算的重要填補來源；歐洲希望減少國內財政負擔；俄羅斯當然希望收回這些資產；美國則借此在經濟與貿易領域重塑與歐洲的議價能力。

由此可見，凍結資產不僅是重建問題，更是歐美內部力量重新排列的重要資源。這也是為何美國既想推動停火，又不能完全放棄對俄的施壓工具，因為凍結資產在未來的談判中將成為關鍵籌碼。

烏克蘭的談判格局：上桌與被動之間

在這一多方博弈中，烏克蘭的處境顯得愈發艱難。當前基輔仍能保持在談判桌旁，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美國國會內部以及歐洲部分國家仍繼續對其提供支持。如果這些力量的制衡作用減弱，美俄之間的直接交易式對話隨時可能變成主軸。儘管魯比奧強調「安全保障」必須獨立於「和平協議」之外，但在特朗普主導的框架下，保障機制能否真正落實仍存在巨大問號。

從趨勢來看，未來的談判若繼續推進，很可能出現美國與俄羅斯先行敲定大方向，而烏克蘭被要求在既定框架下做出取捨的局面。這並非烏方願意看到，但從現實利益分布與華盛頓的戰略優先級分析，這種趨勢幾乎難以避免。

綜合來看，美國在這一輪俄烏和平進程中的角色正發生微妙而深刻的變化。從早期的公開調停者形象，到如今更多呈現出「利益協調者」與「資源分配方」的雙重身份，美國的行為越來越受到內部政治、全球經濟布局與特朗普個人政治需求的影響。

19點方案的提出，雖讓外界看到新動能，但距離真正的和平仍有漫長距離。只要美國內部的路線之爭無法整合，而俄羅斯與烏克蘭的立場仍固化，任何形式的和平框架都難以順利成形。未來的關鍵不在於文本本身，而在於美方究竟如何在強硬與交易、原則與交換之間找到新的平衡點。

作者孫太一是美國克里斯多夫紐波特大學政治科學系副教授。

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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