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Jocelyn Chey

1960年12月，我以研究生身份由澳洲來到香港。同一個月，澳洲小麥局取消了冷戰時期對中國的貿易禁運，並簽署了一份為期兩年的合同，運送糧食以緩解中國當時面臨的嚴重饑荒。這份信任，中國沒有忘記，其後多年我遇到的中國外貿官員都經常向我提及。

我於 1973 年初開始為澳洲聯邦政府工作，並在隨後的 25 年裡繼續從事澳中關係的各個方面工作。在經歷了澳中關係的起起落落後，我想從實踐和學術的角度介紹我幾十年來觀察和接觸的中國。我的結論是，澳中關係對雙方都有利，最重要的是，它是建基於信任。

我最近讀到的關於中國最有洞察力的書之一是黃亞生的《東方的興衰》。他是麻省理工學院的管理學教授，就印度和中國的管理體系撰寫過大量文章。他認為，追溯到隋朝的國考制度、古時的帝制、社會結構的穩定，以及技術和創新的作用——這一切元素的互動作用塑造了今天的中國。

這與我自己在中國生活和工作的經歷不謀而合。它的價值觀與我們不同，我們很可能覺得我們自己的（不完美的）民主制度比習近平定義的中國社會主義更可取，但中國實行的是穩定的政治制度，獨立調查顯示，人民對政府有高度的信任。幾十年來，我讀過許多關中國崩潰論的預測，但沒有一次成真。

北京領導人有他們的關注，從國內問題開始，然後是鄰國，然後是地區和全球議題。中國無疑是一個受其本身歷史和地理影響的國家，此外還必須加上這個國家及人民在近代的獨特經驗。它在 19 世紀幾乎被以英國和美國為首的殖民列強支解，這項經歷決定了它一直以來的對外政策和實踐。20 世紀上半葉中國人在日本佔領下所遭受的一切，是每名中國小學生都不會忘記的世紀國恥，中國亦永遠不要讓它重演。這份歷史感，令國家領土和主權完整是中國民族主義的基礎。中國的外交政策，是基於相互尊重的原則和重新獲得其在世界上應有地位的決心，它並非擴張主義或侵略性的。

澳洲於 1972 年與中國建交，當時中國正在重新定位其國際關係並試探性地開放與西方的文化和政治交流。澳洲總理弗雷澤於 1979 年成立了澳中理事會，我是第一任執行董事，旨在提供建議並鼓勵更好地了解中國。此後十多年，澳洲與中國的文化和經濟交流等多方面都是先驅，從藝術到會計，都受到了中國人民的熱烈歡迎。雙方隨後同意在貿易和投資方面更緊密的合作，並獲得非凡的利益。1987年，澳洲礦產公司力拓和中鋼集團簽署了中國第一筆重大的海外投資協定。這種規模投資需要的就是信任，其後各方都將從合作中受益。信任是所有良好關係的核心。

對澳洲和中國來說，1980 年代是全球化和改革的時期。在澳洲的支援下，中國加入了APEC並開始籌備加入世貿組織。國內經濟在新開放的環境中蓬勃發展，從那時起，保持強勁增長和提高生活水準一直是中國政府政策的核心，這反映在中國連續的五年計劃中。中國人看到了光明的未來，並在出國旅行、學習、和經商時培養了新的民族自信.

中國信任當時的國際治理體系，但很快就發現美國並沒有回報這份信任。中國的迅速崛起和日益增長的全球影響力改變了地區和全球平衡，並產生了可預見的地緣政治反應。美國的擔憂在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期間達到頂峰。華盛頓明白，正是由於中國在美國和歐洲的投資，才能維持當時的全球金融穩定。美國第一次面臨一個有能力成為全球經濟和國際體系領導者的巨大競爭對手。

在太平洋的這一邊，澳洲與中國的關係繼續蓬勃發展，儘管有起有落，但事實證明它對我們的經濟至關重要。2023年，中國佔我們出口總額的三分之一，價值達到創紀錄的2190億美元。現在，影響 2020 年後出口的貿易壁壘已經消除，中國學生已陸續返回澳洲的大學，高層訪問和會議亦已恢復。在此情況下，澳洲人對中國的信任度下降是很奇怪的。在我看來，原因是由於我們收到的訊息，都是源於美國的負面新聞。

在過去的 20 年裡，中國經濟持續增長，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製造業全球領先，在人工智慧和機器人技術等方面取得了巨大進步。對我來說，中國最大的變化是人們的心態。中國的高校體系每年培養 1100 萬畢業生。中國的年輕人現在是國際思想和國際資訊社區的一部分。他們享有比父母更多的自由，包括就業和行動的自由。

中國現在已經真正融入了全球經濟。國家政策已經確定了這一點。未來世界面臨的主要挑戰將會是全球性的。沒有國際合作，就無法應對氣候變化。澳洲較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了解中國及其政策。

有很多方法可以促進這份了解。中國最近召開的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確定了政府的優先事項，外交部長王毅在 3 月 7 日的新聞發佈會上介紹了外交政策。他講話的精髓，就是中國是一個負責任和穩定的全球大國，他並無指明與誰比較，但與特朗普政府的各種混亂訊息相比，分別是很明顯的。

王毅的談話，值得我在此詳盡引用。他說：

「我們生活在一個不斷變化和動盪的世界，確定性正在成為稀缺的資源。不同國家尤其是大國所做的選擇，將決定我們時代的軌跡，並塑造世界的未來。中國外交將堅定地站在歷史的正確一邊，堅定地站在人類進步的一邊。我們將為這個不確定的世界提供確定性。」

他提出了更多的觀點，我總結一下：

「我們將成為捍衛我們國家利益的堅定力量。…

「我們將成為維護世界和平與穩定的正義力量。…

「我們將成為國際公平和正義的進步力量。我們將維護真正的多邊主義，並牢記人類的未來和人民的福祉。推動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我們將恪守《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為構建平等有序的多極世界凝聚更多共識。

「我們將成為世界共同發展的建設性力量。我們將繼續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同各國分享中國式現代化的巨大機遇。我們將維護多邊自由貿易體系，營造開放、包容、非歧視的國際合作環境，推動普遍互惠互利的經濟全球化。」

有不少人會說：這全是中國政府的宣傳，不可信。對此，我的回答是：你還能在哪裡找到對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做出如此明確和果斷的承諾？它至少為我們和我們的地區提供了可行的前進道路。這是一個我們應該信任誰的問題。

作者Jocelyn Chey 是悉尼大學的客座教授，也是西悉尼大學和悉尼科技大學的兼職教授。她曾在中國和香港擔任外交職務，包括澳洲駐港總領事。本文是基於她3 月 18日在澳大利亞和平與安全論壇上發言的精簡版。中文版由香港01「揚言自得」專欄作者楊志剛獲授權翻譯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