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冠麟|李明慧被家暴的專訪者——「呂校長」如何消費教育光環

撰文:01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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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一樁結合了「家暴、知名人士、打女人、樂壇天后家人」等關鍵詞,且具公共娛樂性的豪門家事。公眾難免自備板櫈「食花生」,更有眼尖者發現,事件中的最大得益者——自稱「呂校長」的KOL,以訪談者與協助受害者之姿,佔據道德高地粉墨登場,儼然成為陳樹渠家族家暴羅生門的另一焦點。這位自稱教育工作者、為豪門媳婦發聲的「呂校長」,言辭犀利,成功搶佔媒體版面,讓「呂校長」三個字儼然成了公義與權威的代名詞。

仔細瀏覽「呂校長」的YouTube頻道,部分影片涉及應試與叩門技巧,勉強與教育主題相關;其餘更多片段,則明顯與具話題性的爭議人物掛鉤。例如,她專訪了另一位「搶Fo」人物——十優港姐麥明詩的前男友、名狀清洪的弟子、轉投保險業卻遭終止合約、並因涉及虛擬貨幣交易平台JPEX案件而被捕及起訴的林作,亦即會考零分的和田裕美的男友。

在「伸張正義」、「為民發聲」的包裝下,「呂校長」的專訪選題,是否更多出於流量考量?倘若她一開始未曾使用「校長」這一虛銜,失去這襲華麗外衣,公眾是否還會如此信任她?她又能否如此輕易接近這些話題人物?消費「校長」頭銜背後,公眾對教育工作者的合理想像,又受到了何等程度的傷害?

從幼稚園校監到「忽然校長」

曾任教育記者的歷恆,整理過「呂校長」的背景資料。經其同意,本文化用相關內容,特此致謝。

在香港教育體制內,「校長」與「校監」天差地遠。幼稚園校長是受薪的專業教學領導,教育局對其資歷有嚴格規定:自2009/2010學年起,所有新聘校長必須持有幼兒教育學士學位或同等學歷,取得學歷後至少具一年相關工作經驗,並在受聘前完成校長證書課程。

校監則通常由辦學團體委派,並非教學專業職位。根據教育局「幼稚園校監及校董培訓課程」內容及《教育條例》,學校註冊獲批時,校董會亦同時成立,其中一名校董成為首任校監。校監主要職責是代表學校與教育局常任秘書長(或任何公職人員)通信,其職務屬義務性質。

「呂校長」本名呂詩慧,她與教育界最具體的聯繫,是已於2020年因收生不足而結業的私立「念蘅幼稚園」,她當時的職位是校監——這是一個關鍵區別。換言之,一位「前校監」在自身創辦的學校結業後,持續以「校長」自居,並透過媒體放大此一稱呼,巧妙地利用公眾對教育體系專業分工的不熟悉,為自己披上了一件並不真正合身的「校長戲服」。這從根本上構成誤導。

「呂校長」聲稱「多年受外國大學青睞協助研究」,卻列不出任何具體研究項目或合作學者;宣稱擁有「逾20年教學經驗」,但其職業生涯橫跨傳媒、公關、補習天王,足跡紛雜,令人難以界定其「教學」經驗的實質內涵。一個從未在任何正規學校擔任註冊教師或校長的人,如何能被「學界普遍尊稱為校長」?這本身猶如自我編織的囈語。

又或者,當抹去其所謂「教育」的觀點,「呂校長」直以真名示人進行現在所做的「俠女行為」,其實亦無不可。何必貪圖這一時口快?

「校長」二字乃公信力來源

法國社會學家Pierre Bourdieu在《資本的形式》(The Forms of Capital)中提出四種資本類型,其中「符號資本」(Symbolic Capital)指的是聲望、信任、合法性等無形資產。例如競選公職時,若擁有「戰爭英雄」、「奧運金牌得主」等眾口鑠金的稱號,這些符號資本將帶來更大優勢。符號資本的積累,主要源於長期履行社會義務,其辛勤與公正本身獲得公眾認可。

千年以來,華人社會最重教育。韓愈《師說》概括教育工作者的神聖使命:「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作為學校管理者的「校長」,代表權威、教育專業、品德與公信力。加上公眾對教育制度的整體信任,會不自覺地將這份信任轉移到持有此頭銜的個人身上。因此,「校長」在華人社會中正是符號資本的富集體。

在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的禮賓排序上,各大學校長排名僅次於獲頒大紫荊勳章的人士,高於常任秘書長、副局長及首長級第六級或以上官員,亦高於獲金紫荊星章等社會賢達。不少中、小學、幼稚園校長亦在地區層面獲地區專員委任為「三會」成員或主席,反映官方對教育工作者「立德樹人」核心作用的肯定。同時,背後亦有制度監察:教育局會定期對註冊教師進行刑事紀錄查核,以防有刑事紀錄的教育工作者隱瞞或漏報,確保教育工作者符合社會期望。

「呂校長」對「校長」頭銜異常執着。「傳媒考古手記」專頁曾整理時間線,顯示她的職業生涯中從未出任任何公營或私營學校的校長,僅於2013至2015年間擔任通識科「補習天王」,期間成立「創意通識聯盟」並自封為「校長」,並用於補習社廣告之中。

在MIRROR演唱會事故後,她發布短片讓受傷舞者阿峯的太太講述情況,本可視為善舉。但她不斷在片中植入「呂校長」的聲音標籤,藉機將光環私有化。這套操作已開始受到部分網民質疑。藉社會的集體悲傷與關注,導流至個人頻道,結合教育光環賦予的「正當性」,旨在為自己的「尖子教育」充塞流量。

「光環效應」推銷報讀名校

從「呂校長」頻道中與「知名人士」(或「搶Fo」人士)的互動,不難發現一種典型模式。她無需對訪談題目有深入了解,而是通過與訪談者本身的討論,由對方抖出個人經驗與想法;她主要負責「托」——動作誇張、製造戲劇衝突、情緒對立,展現「淺薄權威」。其陳述結合短、平、快的視頻,對教育或社會議題拋出天問,卻缺乏深度與系統性剖析。這是一種「扮演專家」的模式——重點不在於擁有真才實學,而在於成功表演出專家的樣子。

行文至此,筆者亦不得不指出一點:「呂校長」頻繁展示「精英認同」、「精英崇拜」的意圖。從介入豪門家務事,到與名流富賈的交往,她不斷向外界傳遞一個信息:「我與這些聰明、有資源的階層為伍。」公眾在抬頭仰望的同時,其校長的「光環效應」讓人誤以為,她在財富圈層的交往能力,等同於其在教育或其他領域的可信度。這背後是經典的社會心理學應用。

一次又一次,由MIRROR演唱會事故、為受虐小雪兒集氣、Miss C名校面試班事件,到陳樹渠家族事件,「呂校長」一方面打造自己的俠義形象,又暗示受眾:「他們都信她,你為何不信?」這既是對普羅大眾的心理攻勢。可惜「呂校長」最大的「穿崩位」就在教育當中——她痛批名校面試班以羞辱、恐嚇、人身攻擊對待幾歲幼童,斥其行徑無良,但其媒介卻不斷推廣「應該如何報考名校」。最終目的,不外乎是請「願者上釣」的觀眾——渴望子女躋身精英、迷信精英背書的中產與普羅大眾,直接透過WhatsApp聯絡,聽她介紹產品。

扭曲公共討論搏取個人眼球

將所有線索串聯,其真實的商業模式便浮出水面。「呂校長」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教育工作者,更像一位「升學公關」。其業務核心需依靠她自吹的「權威專家」形象和「高端人脈」網絡,以及公眾幻想的名校聯繫。在這樣的商業邏輯下,「校長」這件戲服至關重要。沒有這層光環,她所言所行,與一般炒作話題的KOL並無二致。

近日上班路上,巧遇母校與學生打成一片的尹保強老師,又想起教員室牌匾上的「以身教以心教」,振聾發聵,至今難忘。相比之下,一個跳樑小丑不停享受流量狂歡,教其他真正為社會甘為人梯的教育工作者情何以堪?當教育工作者的專業權威被這些公關、偽教育界人士竊取與濫用,將社會對教育界的集體信任,變現為個人影響力與商業利益,其行為是在透支社會對教育專業的寶貴信任。此外,「呂校長」扭曲了嚴肅的公共討論,將工業安全、家暴等社會痛點,異化為個人博取眼球的手段。平行時空裏,如果她放棄功利考慮,認認真真做好訪談者的角色,將傳媒本業做好,也不失為一條正道。

也請各位看倌思考一下:即使香港教育制度必有可改善之處,亦不應被這些九流KOL借力消費。媒體在引用稱謂時應更加盡責,我們每一位公眾也應用心用腦,仔細分析網上言論的內容,莫為他人盲作嫁衣裳。

作者黃冠麟是公共行政博士生,文化工作者,學研社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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