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作者：王兆俊

近來中日關係再因日相高市早苗的言論而緊張，在這時談日本的文化輸出，很容易變成聳動的標題。所以筆者要先聲明，和真正的粉絲相比，筆者算不上日本動漫文化愛好者，但肯定是個觀察者和消費者。這篇文章嘗試從一個客觀的角度去理解日本動漫模型文化的一部分，如何重寫或者塑造對過去歷史的集體意識。

日本動漫產業浩瀚

首先必須明白，所謂日本動漫模型周邊產業，其類別之多，內容之闊，足以用浩瀚來形容，其實很難以偏概全。世上應該沒有人能夠完整地看過所有日本動漫畫，更遑論全盤了解，並且消費過全部周邊產品如遊戲模型等等。

所以我們對日本動漫文化的了解，往往只停留在自己個人感興趣的類別。1970年代模仿占士邦風格在西方廣受歡迎的《無敵鋼人泰坦3》；1980年代風靡少女的愛情劇《橙路》，還有當年在辦公室下游求生的《課長島耕作》，連載至今已變成董事；1990年代無需介紹的《男兒當入樽》，再後來的《新世紀福音戰士》、《進擊的巨人》。或者是更加主流的《多啦a夢》、《足球小將》、《小丸子》、《龍珠》，又或是一系列宮崎駿作品，其實都是日本動漫。

今天退休的銀髮族，想起1970年代在銅鑼灣日資百貨，見到《無敵鋼人》的玩具要價半個月薪水；1980年代追看《橙路》的甜蜜少女，今天已經是登六年華；當年和島耕作一起奮鬥的上進青年，今天未必變成董事；看《男兒當入樽》長大的男孩，今天早已跳不高卻在擔心三高。至於當年看《高達》的一代，見到今天的新《高達》系列，只會搖頭皺眉。

確實，日本動漫不是鐵板一塊，只聊舉上面幾套大路作品，題材也包含青年勵志、愛情喜劇、社會議題、職場政治、家庭倫理、童趣想像、科幻戰爭、末日災難等等。至於相對小眾、冷門、另類的題材，像是以隨機殺人為樂的主角，又或者神怪奇談的，這一類的作品也極多。可以說日本的動漫產業，其廣闊與多元，根本是遠超一個人所能吸收的程度。

回到今天討論的主題，動漫模型產業如何塑造對歷史的集體意識，可以從「大和號」談起。

大和號符合「敗者美學」

歷史上的大和號，在二戰期間屬於日本最高機密，一般日本民眾並不知悉其存在。當時日本民眾所認識的海軍代表，是長門和陸奥兩大主力艦。然而不管是長門和陸奥，又或是大和及武藏，在二戰時期已經是過時的產物。二戰令世人認識到，隨着飛機和航母的成熟，大砲巨艦的時代已經過去，海戰的勝敗是由航母和飛機來決定。所以縱使大和號是日本傾力打造的所謂最強戰艦，但在二戰的功績，就性價比而言絕對稱不上彪炳。由於無用武之地，經常停泊在海軍基地當作飯堂和澡堂使用，更被日本海軍官兵戲稱為「大和旅館」。

大和號開始進入日本民眾的視野，是在戰後幾年，大和號的生還者吉田滿所寫的《戰艦大和的最後日子》一書面世之後。此書對大和號的記述可能有值得商榷之處，而經過後世多年的考證和調查，大和號在戰場上的戰績和作用，即使在日本民眾心中也已經有了共識，就是過時的產物。大和號之所以擁有戰後那種象徵性地位，不在於力量和戰功，而是因為大和號的結局符合日本文化中，所謂敗者的美學。

大和號的終局一戰，就是天一號作戰。當時日本海空軍已經完全失去有效戰力，大和號作為日本僅存的大型水面艦，在明知毫無成功機會，完全沒有空中支援的情況下，和少數輕型艦艇航向沖繩，企圖阻止美軍艦隊。結果想當然被美軍大約400架艦載機輪番圍攻，在毫無戰果的情況下爆炸沉沒。日本歷史上的眾多悲劇人物如土方歲三、西鄉隆盛等等，都是這種在「時不與我，必然失敗」的命運面前，卻不迴避滅亡的悲劇角色。大和號正符合這種敗者美學。

「戰爭機器」如何入屋？

今天走進靖國神社的禮品店，會見到二次大戰時期的軍事模型有售，有些是只在日本本土發售的品牌和款式。現在已經風行世界的田宮模型，在1960年推出的第一款塑膠模型，正正就是大和號。塑膠模型源自歐美，當年是新潮而昂貴的玩意，日本的塑模產業剛剛起步，市場有待開發。

幾十年下來，日本的模型廠商自1970年代起開始領導全球市場，透過選擇主題，重點開發和包裝推廣，不僅是大和號、零式戰機，亦將過往納粹德國的戰爭機器如虎式坦克等等一一捧紅。無獨有偶，虎式坦克在模型和流行文化的領域走紅，但實際當年在戰場上也是成本高作用低的產物，雖然比大和號有用，但其戰後在流行文化領域的名氣，和在戰場上的實際影響不成比例。

說到這裏必須要提，在塑膠軍事模型這一塊，中國近年的發展已經是領先全球。近年新興的國內模型廠商，其質素之高，產品推出之快，題材選擇之繁多，開模水準之精密，令人眼花繚亂。而且中國模型產業的市場闊度超越許多人的想像，就如新近的俄烏戰爭，早期烏克蘭方面的戰場傳說空中英雄「基輔幽靈」，中國廠商就率先推出了質素極高的套件。

文化符號由消費塑造

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理解，一個流行文化符號的形成，不管是大和號，又或是虎式坦克，其實都與受眾日常消費生活的接觸面有極大關係。將浩瀚的日本動漫簡化成幾套特選作品，然後將一個文化符號的形成歸因為某些作品的借題發揮，未免將問題看得過度簡化。要說到近年來對這些戰爭機器的追捧，可能眾多網上遊戲，如《戰艦世界》和《坦克世界》等，對新一代的影響，比所謂某一套動漫或者模型更加大得多。

談到日本動漫對戰爭和歷史的演繹和詮釋，其實有更赤裸直接的作品。例如川口開治的《次元艦隊》，故事就是現代的日本自衛隊神盾艦意外穿越時空，回到二次大戰戰場，主角一行人在「不可改變歷史」與「改變日本戰敗命運」之間掙扎。不意外，最後當然是悲劇結局。甚至乎科幻的《高達》系列，不少作品都是血淋淋的主打反戰。例如《0080口袋裏的戰爭》，故事從一個原本對戰爭充滿幻想的小學男孩的視角開展，看着一個偶然遇上的大哥哥朋友，為了保護自己而在戰爭中無辜喪命，更悲慘的是死在自己的戀人之手。至於描述戰爭對平民百姓禍害的《再見螢火蟲》，更加是史上最佳的反戰電影之一。

文化輸出是國力的體現

1960年代之前，香港的街上開的都是英國車、美國車、歐洲車。後來日本車興起，憑着實用可靠高性價比，主導了汽車市場。近年來國產電動車的發展已經有目共睹，此消彼長，就算在日本本土，也不難在街上見到中國的電動車行走，陳列室美輪美奐。

既然中國在不同領域都逐步追上甚至領先世界，其實可以有足夠的自信和底氣，去看待其他國家的文化輸出和交流。二戰時期的航母和艦載機取代了大和號，航母和艦載機的時代可以維持多久？不知道，但未來的戰場肯定少不了無人機和人型機械人。誰在這一塊站在領先位置？在俄烏戰場上，衝突雙方主要使用的都是中國製無人機，烏軍的前線意見，是中國製無人機價廉物美，美製的易壞難用。

或許有一天，中青年都在搶購中國模型商推出的無人機模型？又或者，男孩的家沒有不會動的高達，卻有一個國產家用人形機械人？這才是值得期待的未來吧。

作者王兆俊，是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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