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從大埔火災到大寶冰室:演算法與公共性的角力
來稿作者:譚永昌
大埔宏福苑火災震驚全港。那一陣子,筆者的Threads動態被火災畫面佔據,有居民驚魂未定的自述、有消防員疲憊癱坐路邊的相片、亦有許多義工徵集物資的呼籲。相信各位跟我一樣,按讚表示關注,留言祝願平安,與這座城市的苦難建立連結。然而,僅僅兩星期之間,畫風驟變。這次佔據視線的是「元朗大寶冰室」,一段源自「科大潮文」的改編遊戲,在極短時間內席捲全網。無數網民複製、貼上、改寫,形成一場集體狂歡,連冰室老闆也表示生意突然好轉。
一邊是沉重的災難,一邊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兩者性質截然不同,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它們都由Threads演算法在短時間內放大、推送,最終成為全港性的議題。
根據《Digital 2025 Hong Kong》報告,香港目前約有107萬個活躍 Threads 用戶,佔社交平台使用人口的 16.6%。當超過百萬香港人的情緒,無論是悲傷還是歡愉,都由演算法同步調度,令人不禁思考,這些熱鬧的公共生活,究竟是市民自發的參與,還是一場可以被計算的數碼遊戲?
誰在設定公共議程?
在不久前的過去,「公共議題」由編輯和記者決定,基於新聞價值、社會影響、公共利益來判斷什麼值得報導。如今,這個權力已經部分轉移到演算法手中。
演算法的運作邏輯很簡單,它持續監測每則內容的互動率和停留時間等。當這些指標開始下降,演算法判定該內容的價值和吸引力正在衰減,會降低其在各用戶動態中的排序;當它偵測到大埔火災的互動率開始下降,它便停止推送,轉而推送下一個能夠製造流量的內容。於是,即使災民的困境仍在持續、政策檢討仍未開始,火災已經從我們的動態消息中消失。
我不相信市民遺忘了災難,而是演算法替我們「翻頁」了。那些仍然關注後續進展的人,如追蹤受災戶安置情況的社工、研究消防條例漏洞的學者、持續跟進的記者,他們的內容因為「不夠病毒式傳播」,反而難以進入大眾的視線。
技術中立還是價值選擇?
大寶冰室潮文因為參與門檻極低,不需創意、無需觀點,只需複製、貼上、修改兩個字——在短時間內製造了大量互動。演算法偵測到這個熱門話題,於是大量推送。演算法不會問「這個議題是否重要?」,只會問「這個內容能否讓用戶停留更久?」,這是機制運作的注意力遊戲。
人類注意力確實有限,災難新聞始終會被新事件取代。但演算法是在對抗還是在強化這個人性弱點?網絡文化有價值,大寶冰室的集體創作是一種幽默感和創造力,本身就是公共生活的重要部分。問題是內容在公共性上並非等量齊觀。一場影響數百家庭的災難與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在演算法眼中,只要都能製造流量就具有同等價值。
這看似中立的技術設定,有一種隱藏的價值觀較量:效率和重要性,即時性和持續性,情感和理性。
公共討論被弱化
各個議題關注週期會被系統性縮短,如果一場影響數百戶家庭的火災,在演算法的邏輯下只能維持三至五天的「熱度」,那麼政策改革所需的持續公共壓力從何而來?
災難過後的問責、制度檢討、長期支援,這些需要數月甚至數年的持續關注,但演算法給我們的,只有數天的「窗口期」。大埔火災(據目前客觀證據)暴露了工程消防材料使用不當、問責監管機制缺失等結構性問題,但當演算法將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下一個話題時,這些深層次的討論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我們亦會失去了對注意力的自主權,很多時候我們只是被動接收演算法餵食的資訊,關注大埔火災,可能不是因為主動搜尋相關資訊,而是因為演算法將它推送給我們;參與大寶冰室的玩梗,也可能只是因為整個動態消息都是它。在這種機制下,我們真的在「選擇」關注什麼嗎?還是演算法在替我們選擇?
我們擁有主導權嗎?
在香港,社交媒體已成為重要的公共討論空間。但這個空間由演算法控制,其設計目標是最大化用戶留存和廣告收入,而非促進公共討論的品質。
什麼議題能夠獲得可見度,取決於它能否製造流量。大埔火災因為具備災難敘事的情感張力,容易在短時間內引發大量互動,因此被演算法推送。但那些同樣重要、卻缺乏病毒式傳播特質的議題呢?它們可能因為不夠「吸睛」而難以進入公眾視野。
大埔火災與大寶冰室,隨時間推移會將淡出視線,但演算法製造的公共性,在這個世代只會越來越普遍。我們可以玩梗、可以在社交媒體上表達情感,但必須意識到在讚好與分享之外,誰在替我們決定什麼值得關注?當我們擁有了最先進的社交媒體平台,更需要理解演算法如何運作,我們才有對公共討論的主導權。
作者譚永昌是香港中文大學城市研究系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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