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作者：李頴彰

當代人工智能（AI）的迅速發展，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改變全球的專業結構與社會運作。法律行業作為社會制度的基石，當然無法置身事外。AI能在短時間內整理龐大的法律資料、生成文件、分析案例，甚至作出初步的法理推論，這些功能確實為法律工作帶來了新的效率與便利。然而，在科技熱潮之下，香港法律界應以謹慎且前瞻的姿態審視AI的引入，確保科技的應用能與本地法治精神相輔，而非相悖。

算法背後的文化落差

香港的普通法制度向來以結構嚴謹、程序清晰、專業嚴謹見稱。判例的形成不僅源於法條，更依賴於法律邏輯的嚴密與法律人員長年累積的專業操守。現階段普遍存在的AI系統，多數由外國公司研發與訓練，其語言模型及資料庫主要建立於其他司法管轄區的法律語境之上，反映的是外地的法理邏輯與文化基礎。

這樣的基礎與香港的法律制度存在明顯差距。若不經過本地化調整與嚴格監管，這些系統便難以準確掌握香港法律的語義差異及判例邏輯。換言之，AI雖能協助法律工作者提升效率，但若將其直接應用於本地司法實踐，則極可能出現誤導與錯誤判斷的風險。這不僅威脅專業誠信，更可能損害香港長久以來建立的法治公信。

近年有不少香港法律界人士對AI表現出高度的熱情，認為其能節省成本、提升效率、推動數字轉型。這種態度固然反映時代潮流，但若未能充分認識潛藏風險，便可能過於樂觀。AI缺乏道德意識與法律判斷能力，僅能生成機械化的推論。若法律界一味追求技術革新而放鬆專業自律，最終受損的將是香港司法制度賴以立足的誠信根基。科技的進步可以輔助專業運作，但不應取代人類的思辨與倫理。

從輔助工具到戰略資產

此外，須留意跨國律師行與本地中小型律師事務所之間的差異。部分跨國律師行已具備龐大的資本與科技支援網絡，能依靠專責團隊不斷調整算法與驗證結果，即使出現偏差，仍有能力分擔風險。然而，香港超過八成的律師事務所屬於中小型規模，資金有限、人手精簡，無法負擔昂貴的AI應用成本，更缺乏承擔系統錯誤所致法律責任的能力。AI出現所謂「幻覺」的情況，即生成虛構或不符邏輯的內容，如被誤信採用，可能導致案件偏差、判斷錯誤，甚至損害司法誠信。這種後果對香港的法治形象無疑是極其嚴重的打擊。

因此，AI在法律行業的應用，不應僅視作一種技術革新，而應被理解為制度設計與專業規範的一部分。若香港希望在法律科技的浪潮中堅守法治精神並同時推動創新，就必須建立屬於本地的AI法律系統，而非完全依賴外國企業。這樣的系統應由特區政府主導，並與律師會及大律師公會等專業機構合作研發、訓練與監管，使資料來源安全、算法透明、法律語義準確，確保AI能符合香港司法標準。這舉措不僅能維護法律專業的完整性，同時體現香港在「一國兩制」下的制度創新優勢。

當前香港作為全球唯一兼具中英雙語普通法制度的地區，擁有獨特的制度潛力。建立屬於香港的法律AI平台，不僅有助於維持本地法治的穩定，亦能讓香港進一步發揮作為中國與國際法律市場的橋樑功能。此舉既有助於推動本地法律行業升級，也可配合國家整體科技與法治現代化發展方向，展示香港在新時代下的法律創新實力。

正視防範「AI幻覺」風險

同時，法律產業不應僅被視為專業服務行業，更應成為具戰略價值的知識經濟部門。若香港能以本地法律制度為核心，發展具備專業可信度的AI法律平台，便可將法律服務輸出至內地及國際市場。這不僅能促進香港經濟多元化，亦能創造高附加值的就業機會，提升香港作為國際法律服務中心的競爭力。法律與科技的融合，是推動香港成為高端智識產業樞紐的重要契機。

針對AI「幻覺」與誤導問題，香港應從制度層面作出正面回應。首先，在立法層面可考慮引入明確規範，界定AI在法律活動中的輔助地位、使用責任及標準。其次，專業團體應制定相關指引，要求每一項由AI生成的法律內容須經人類律師核實後方可採用。同時還可建立持續培訓及監察制度，以提升從業員對法律科技的理解與掌握，確保科技應用在法律決策中始終維持專業與慎重。

法律科技的價值不在於取代人類判斷，而在於支援更精確、更高效的專業分析。香港若能以特區制度為依據，建立在本地法律文化與國家發展大方向相契合的AI架構，必能形成既穩定又具創新的法律科技發展路徑。這不僅符合香港的現實條件，也代表着對依法治港精神的具體實踐。

建構「港版法律AI平台」

AI要成功融入香港法律制度的核心，關鍵不在技術能力，而在制度設計與監管理念。外國企業研發的系統，其資料分類方式與法理邏輯多以自身司法理念為準，若不作出審慎調整便直接引入，難免與香港法律概念產生衝突，甚至影響法律自主與社會信任。相反，由香港自行主導建立的AI法律系統，能在政治與法理層面上兼顧資料保安、專業監察及公共信任，並緊扣國家法治建設的大方向，鞏固香港的制度優勢。

未來的香港法律科技應立足於本地，結合國家資源，面向全球市場，形成一個兼具專業標準與開放精神的法律科技體系。唯有讓科技的發展與法律的核心價值相互呼應，才能使AI真正成為法治進步的新支撐。當科技在法治框架下穩步發展，香港的法律制度不但不會因AI而削弱，反而會因創新與制度完善而愈加強盛。這正是香港在「一國兩制」優勢下，以法治服務國家發展大局、推動社會長遠福祉的具體體現。

作者李頴彰是執業律師，熟悉民事訴訟和刑事訴訟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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