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科幻片都要有中國特色? 愛國亦須正視電影質素

撰文:李照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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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國內賀歲檔王者,無疑是屬於中國當代科幻作家劉慈欣。他不僅參與兩齣賣座電影《流浪地球》和《瘋狂的外星人》的創作,其成功更引發大眾對中國原創科幻片的新階段想像。根據其同名中篇小說改編的《流浪地球》破盡紀錄, 上映十天就突破30億元人民幣(下同)票房,向着傳說中的「50億俱樂部」邁進。這齣熱議作品引來的文化討論,更值得大眾關注。《流浪地球》真的帶來「中國科幻元年」嗎?這是中國觀眾的集體狂歡?還是中國真正開始向全世界宣示科技話語權?爭議背後,追溯這段相對隱晦的中國科幻創作簡史,才能闡明其脈絡,科幻、歷史與國情盤根錯節,來到這爆發的一刻,「恰好」碰上官方推崇中華文化復興的宏大敘事加持。《流浪地球》這現象級作品,已經超越《戰狼》 系列那簡化空洞的民族激情,輸出中國科技軟實力,向全球文化霸權角力進發,而它僅僅是一個開始……

與其它科幻片不同,《流浪地球》並未放棄地球在外太空生活,而是帶着地球去流浪。(視覺中國)

《流浪地球》主要改編自劉慈欣2000年同名小說中《逃逸時代》一節:近未來太陽爆炸影響地球生存條件,人類得居於地下城,聯合政府決定在地球興建上萬個推進器,在太空站領航下,地球像巨大太空船駛離原屬太陽系的軌道,用2500年時光航行到星際他鄉安頓。

電影節取的劇情重點是,當地球路過木星時,需擺脫木星引力,以免星體撞擊毀於一旦(電影版刪去叛軍設定)。但在劇情上,影片所演繹的其實是一個看來更為普世的單純故事,關於犧牲和拯救。不管原著或電影,與《星空奇遇記》系列(《Star Trek》,內地譯《星際迷航》)及《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內地譯《星際穿越》)等西方科幻片在故事設定上最大分別在於,它並未放棄地球,而是帶着地球去流浪,並強化「回家」的溫情主題。

科幻片如何體現中國價值

《流浪地球》上映後,票房迅速超越同期推出的《瘋狂的外星人》和《飛馳人生》等國產賀歲片,躍居票房首位,按照院線高達38%的排片比率,它最終有可能打破《戰狼2》保持的紀錄(56.79億元人民幣)。根據主要出品方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披露的數據,其投資成本為3.2億元—相對於傳聞《復仇者聯盟3》的成本高達10億美元,可算科幻片中的「低成本」作品;口碑方面,IMDb和豆瓣評分難得一致,都保持在7.9分(滿分為10分)。電影不算獲得特別好的口碑,但觀察內地微信朋友圈的刷屏,在一片爭議聲中,它的確挑起現象級的討論。《環球時報》「大嘴巴」總編胡錫進說,這是正能量電影成功之道(他更提到《戰狼2》、《紅海行動》和《我不是藥神》),誇獎這類作品才是符合當前中國大部分群眾趣味的電影,而非批判性作品。

那《流浪地球》的中國特色體現在哪?客觀地說,它看來做到了和外國出品平起平坐,但又不失中國特色—這聽起來是如何切合當前社會氣候宣揚的堅持「中國特色」,以至「中國已然再次崛起」的大故事。荷里活編劇們可能大惑不解,在能源危機以至地球資源匱乏的背景下,不放棄地球的意義何在?如果從賀歲檔的角度來看,影片呼應了中國人春節家庭團圓的傳統(故事設定在過年期間發生);另一方面,視地球為家,在此基礎上演繹倫理和情感,更可引伸為中國科幻片的獨有情懷。

在湖北襄陽,當地的交通安全標語更採用電影中的台詞。(視覺中國)

《流浪地球》製片人兼主要編劇龔格爾說:「中國農耕文化的烙印和對土地的眷戀,與大航海時代留下的殖民文化有着很大的區別。」該片導演郭帆在訪談中也深入剖析,電影在宏大世界觀的基礎上,尋找到符合中國人的精神內核,找到對應的情感,親情、愛情或友情,並集中在親情上,呈現中國式的父子關係。影片中「父親」角色由吳京扮演,這位稱得上「新愛國者勞模」的當今首席國產巨星,也算是這時代的特色,他自信又勇猛,不再含蓄低調,切合現今的中國國民形象。吳京在片中不需打殺顯功夫,在戲外更是聰明地帶進資金來投資,在愛國商品化的過程中,得到最大的個人利益化。

關於影片的爭論持續發酵,話題漸漸偏離電影本身,而是指向其中暗示的「民族主義」情緒。《人民日報》微信公眾號上發布的一則評論,標題是:《果然,能拯救地球的,只有中國人》。持相反意見的觀眾則認為,電影簡化原著的價值觀,弱化「人類命運共同體」,只是在客觀上加強民族主義戲份。電影確有部分情節帶有此暗示,但並不是全部指向民族主義,而是蘊含對國際政治態勢的影射。如在聯合政府主導的空間站,中俄宇航員緊密合作,其他國家人員走走過場,卻不見美國人的影子。輿論漩渦形成推力,讓影片變成漂浮的「能指」(signifier)載體,任何人都可以為它注入不同的解讀含義。

吳京自《戰狼》系列成為「新愛國者勞模」,在《流浪地球》的角色亦符合當今的中國國民形象。(視覺中國)

僅及荷里活入門水準

但觀眾不會絕對盲從,在愛國「自high」之前,你得滿足基本的娛樂性。對認真的科幻迷而言,可能會產生困惑:這究竟是「硬科幻」、「軟科幻」,還是「災難片」?在物理知識、科幻想像層面,電影版《流浪地球》都有所欠缺,它更像一部帶有特技效果的災難片。但就電影製作而言,其特技效果可說無可爭議—特效部分由中外團隊聯合設計,來自新西蘭的維塔工作室(Weta Workshop)負責物理特效,即太空人的機械鎧甲和其他服裝造型等(約佔三成工作),風格配合情節設定;場景營造和CG特效則主要由中方團隊完成。其中冰凍中的上海、杭州等城市場景,以及地下城的「中國風」造型,看來非常「接地氣」—儘管這些形態對科幻片迷而言相當眼熟,可在過往荷里活電影中找到影子。但就隱喻而言,那的確符合當前民族復興大故事的標準:中國自主研發的成功,再聯同早前登陸月球背面的新聞、中國5G技術等,可串連成一個更具體的中國輸出科技軟實力的象徵。

對科幻迷而言,《流浪地球》到底是科幻片還是災難片定位模糊。(視覺中國)

此外,《流浪地球》引來爭議的枝節不少。例如在科技知識方面,首先被質疑的是地球必須脫離太陽系的假設,然後是違背常識的離子發動機,還有缺乏水分卻飄落雪花的情節等;其災難場景則像向荷里活災難片《明日之後》(《The Day After Tomorrow》,內地譯《後天》)致敬;情節推進則令人感到突兀,如影片中兒子的前後態度轉變,後來成功號召救援時作全球廣播亦流於煽情。在豆瓣平台上贏得最多認可的短評寫道:「好的科幻片應該首先承認人類的無知,並跳出人類的視角去看待人與宇宙的關係,而不是一頭扎入狹隘的家庭糾紛與大國情懷中自作聰明自我感動。」這可能是至今第二精準的評語,「先把自己感動」確是當今大國小民自我滿足之源 ,至於最精準的調侃則可能是,「在北京剛買了房子,怎都得帶它一起跑路!」

可以說,除了民情滿足,回到電影本身,拯救的劇情足夠緊湊,視覺刺激有餘。就如無數中國製造的出品一樣,外形模仿得似模似樣。但以科幻想像、場景設計、敘事風格、節奏掌控而言,《流浪地球》只及荷里活科幻片的入門水平。

上文節錄自第150期《香港01》周報(2019年2月18日)《從〈流浪地球〉大熱說起 「中國科幻元年」真的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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