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香港需要改變】周俊輝:政治與藝術之間 香港需要出口
事實上,不只是傘運,而是這麼多年的社運,比如『天星事件』之後,我見到一些搞創作的朋友,或文化圈朋友都慢慢把創作擱置一邊,甚至立志投身社運,以至放棄創作。另一些則相反,不理現實,埋首在工作室中,只顧創作⋯⋯二元分化,各走極端,我覺得是沒必要的。
相比於四年前參選立法會功能組別選舉(體育、演藝、文化及出版界),今日的周俊輝圓滑不少。三年前,他的展覽名為《我有話說》;經歷過「雨傘運動」,沉澱了大半年後,去年八月中的展覽變成《無話可說》。有人質疑,為何只重繪電影畫面來隱晦地表達?
「有些情況,你直接表達,他們不一定能接受到。簡單地說,他只接收到立場,比如你是藍色,還是黃色?你是正,還是負?這樣對話已經完結了,這樣是溝通不了的。」
攝影︰馬熙烈、曾梓洋
藝術家對周遭事物極為敏感,觀察也細緻,並透過創作將心中所思所感融入作品中。周俊輝的創作題材由最初的日常生活、電影定格,到近年轉為以針砭時弊為主。審視過去,然後沉澱,重新出發,究竟他在凝視甚麼?
「我一直在預想,原來有一樣事情正在迫近,我們卻不知如何應對,這就是謊言。」
謊言正在逼近
何以見得?在他的火炭工作室內,發現有些繪畫主題已是Facebook截圖;的確,我們獲取資訊的渠道和習慣有所改變。他說,謊言大多都在手機內或網上流傳,這是很自然的。但構成謊言的世界並非朝夕之事,其實媒體每天也在釋放謊言般的訊息:「小時候,我們從來不會懷疑這些媒體,好安心的,甚至感覺很權威。吃飯時看電視新聞,你會覺得這些訊息是可信的。但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懷疑它了,而是一聽到這些名字,就取笑它;已經不是受騙,而是根本不信。」
他憶述,兒時常聽到一番話,如果在大陸開車「撞倒人」,千萬不要停下來救人,因為一群陌生人會向你索取賠償。這種怪異現象顯然違背港人堅信的價值觀。可惜這個他口中的「寓言」並不遙遠,若細心留意,撞車黨已在香港出現。「謊言」本是他上年末歸納出的關鍵詞,豈料新年伊始,就有李波「被消失」。首個作出回應的政務司司長只是「祝大家工作順利、萬事如意」;特首梁振英四日後才表示「高度關注」;保安局局長則以「等待內地有關部門回覆」拖延之。
說謊是一條不歸路,需要不停掩飾,突然又來個「李波傳真」,宣稱以「自己的方式」前往內地,最後連「老朋友」傳來的「嫖妓」信息也成為新聞熱話。怎麼看來就像《國王的新衣》一樣?不過,誰是那位說真話的小孩呢?周俊輝曾說「謊言正在逼近」,聯想到今日之現實,實在來得太「神」了。
二度創作的自由
John Berger曾說,現代複製方法摧毀了藝術的權威性:「藝術影像成了曇花一現、隨處可見、虛幻脆弱、垂手可得、毫無價值、自由自在的東西,這是有史以來頭一遭。它們就像語言一樣充斥在我們四周。它們匯入了生活的主流,卻再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影響我們的生活。」
周俊輝卻反其道而行,把心思花在如何令電影、新聞畫面截圖變成一幅畫。他坦言,有時覺得繪畫這個媒介盛載不了多少內容,只是簡單地呈現生活畫面、聖經故事。他只是挪用導演的作品和思緒,卻借助時空之差,給挪用的文本賦予多重意義。政治事件、電影截圖只是其創作素材,他的二度創作延伸了圖像的壽命,跨越了繪畫的局限。
剛踏進他的工作室時,已發現一幅與別不同的畫作,畫了一朵花,寫了詩句,很簡潔。我問哪一幅畫作最能代表他的心情,甚至代表未來如何走下去。他指向那幅我好奇的畫作,原來是重新演繹嶺南畫派大師高劍父的一幅畫。
高劍父生於革命的年代,亦是革命黨員。他認為中國傳統國畫需要進行「藝術革命」,而當時的傳統派認為日本繪畫技巧不可胡亂應用於國畫上。周俊輝解釋說:「我見到高劍父等嶺南大師,不會把很多革命的訊息或現實的事藏於作品內,他很隨意的,如這幅畫了一朵花,再寫兩句詩:『山城劫後無煙火、寂寞秋瓜攔路開』……其實很簡單,順手拈來,平時畫花鳥,畫小品,但他的想法、革命精神,入骨入血,並不只在文字上,還包括新的工具、新的畫法。」
周俊輝也曾被人質疑,他畫的油畫並不是油畫,攝影又不像一般的攝影,但他並不拘泥於任何媒介。也許就是因為不被形式或工具所局限,才可任意穿梭於自由的國度。或許,這是香港人應有的生命力。
阿婆也共鳴
近年周俊輝的作品較多涉及政治新聞、社會事件等,2012年時參選立法會,以行動把其文化觀點從象牙塔帶到市民的日常生活中。經歷了雨傘運動,又沉澱了一年,以周俊輝的視角,香港需要一個怎樣的出口?
「經過2014年傘運,創作人也好,一般香港人也好,都想找到一個方法,而這個方法未必是這麼直接,並不只是用簡單幾個符號,只是告訴別人甚麼顏色。而是無論那個方法是否好似我想找一個關鍵詞或者側面:謊言一般,還是其他人找到別的方法,如剛過去的區議會選舉,有許多傘兵參選。在2016年,這是一個期盼,就是大家經過沉澱,找到了一些側面,一些出口。
「為何要嘗試找一個側面,或一個切入點,如我這個關鍵詞(謊言)?因為有時我們面對現實,比如社會議題,正面來說反而會語塞、表達得不清不楚。但當我抓到一個側面、一個關鍵詞、一個切入點時,不但我這位創作人容易表達,接收的觀眾也容易明白。」
2012年立法會選舉完後,周俊輝寫了篇感言,「我去西洋菜街擺街站寫生,有一位婆婆在路邊跌倒,她說『你講甚麼文化,我不明白,鋪好條路吧。』當時我一度失落。整個選舉與對手作任何辯論,我都不覺得有語塞的時候,因為我覺得道理在自己那邊;但對婆婆而言,她最需要的是好可能是『蛇齋餅糉』,好可能就是『鋪好條路』,你跟她說文化權利,跟她說一些摸不到的事情,她怎會有共鳴?」
以「謊言」作為主題,希望勾起大眾的省思,也是周俊輝本人的自省過程:「究竟我們需要學會這種謊言而令自己免於麻煩,還是要逃離這些謊言,保持我們的純真,繼續講我們的文明?悲觀地看,香港似乎很多人寧願去學習說謊,適應謊言,以得到好處。
「現時的觀察是,我覺得我們其實還未懂得應對;矛盾的是,我們真的需要學習去應對嗎?即是說,我們在學習拆穿一個騙子時,某程度上我們也要學做一個騙子嗎?如果是這樣,我覺得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周俊輝
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先後取得藝術學士及藝術碩士。先後於理工大學設計學院、香港藝術學院、中文大學藝術系等擔任兼任講師。其作品廣受好評,曾於曼徹斯特、慕尼黑、維也納、北京、新加坡等地展出;曾獲獎項包括「香港藝術中心三十週年大獎」、「Sovereign傑出亞洲藝術獎」等。
他亦是「伙炭」藝術村的始創人之一及現任董事會主席。2011年與同道組成「工廈藝術家關注組」,2012年以藝術家身份參選香港立法會「體育演藝文化及出版界」,嘗試把他的文化觀點,從象牙塔帶到市民生活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