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28年後》:末日下的生死與倫理反思

來稿作者:馮廣榮
Memento mori (拉丁語:勿忘你终有一死)— 這句貫穿《28年後:毀滅倒數》的台詞,猶如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解剖著末日世界中的人性本質。導演波爾(Danny Boyle )構建病毒爆發28年後的世界,不僅是喪屍橫行的恐怖舞台,更是一個巨大的道德實驗場。在這裡,每個生存選擇都是一次倫理考驗,每次死亡都折射出人性的複雜面向。
隔離社會的倫理悖論
故事講述,自從病毒從醫學研究實驗室傳播開來後,已經過去近28年。一群倖存者生活在一個隔離小島上,他們主要透過一條戒備森嚴的堤道與外部大陸相連,堤道既是物理屏障,更是心理防線。居民們發展出新的生活方式,各司其職;而「隔離政策」則演變為社會契約。最具諷刺意味的是,當新一代年青人從未接觸過外面世界,只能聽從當年幸存者「吹噓」自己如何神勇,人們載歌載舞的熱鬧,正是整個社會慢慢「内卷」的完美隱喻。
在這個扭曲的體系中,一個男孩帶著生病母親冒險離開隔離區的情節,是拒絕向現實妥協的勇氣。當經過驚濤駭浪,逃避喪屍追趕的死亡威脅,但母親最終當知道自己患上是癌症時,卻選擇安樂死,這個決定彷彿為男孩進行一場殘酷的成人禮:有時候,成長意味著學會接受最痛苦的失去。「勿忘人終需一死」;尊重選擇,保留尊嚴,也同樣值得反思。
親情關係的末日試煉 新生命的倫理革命
電影中那對父子的故事呈現出親情的陰暗面。父親不斷用「你是最勇敢的」、「你做得好」,這樣的話語「讚美」兒子,但實情是無視兒子的懼怕,好像在進行一場溫柔的放逐。當兒子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方言城市、再也找不到歸途時,才明白這些「鼓勵」背後的算計,是想別人當自己成為英雄的個人崇拜。這個情節尖銳地指出:最深的傷害往往裹著蜜糖,而愛的背面常是權力的陰影。「勿忘你終有一死」,個人對權力的優越感,被昏亂沖昏頭腦的興奮場景,或許可以作一個緩衝。
電影的突破性設定,是「感染者」能誕生「無感染」嬰兒的能力,在敘事上投下了一枚倫理核彈。這個同時攜帶毀滅與希望的小生命,讓所有非黑即白的道德判斷變得多元。感染者母親伸出雙手呼救,人類保護嬰兒的場景,在搶救嬰兒的過程中短暫相觸時,這個畫面完成了對「我們」與「他們」二元對立的最終解構。這是對新倫理時代最震撼的宣告,觀眾不得不重新思考:究竟什麼才是定義「人性」的標準?是DNA的序列?社會契約?還是那種願意為陌生生命無私協助,什至犧牲的本能?嬰兒的第一聲啼哭,與人類對生命起源的無知,恰巧形成沉重的反思,人除了勿忘終需「一死」,也勿忘只有「一生」。
毀滅中重生的道德準則才能定義我們
《28年後》最寶貴的啟示或許是:當世界走向終結時,唯有道德選擇才能定義我們是誰。這部電影真正要探討的,從來都不是如何毀滅喪屍,而是如何避免自己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行屍走肉」。
在現實中,我們或許不會面對喪屍,但我們早已活在各種「隔離」與「排除」的社會結構裡。從疫情的到戰爭的敵我劃分,人類的恐懼總在製造新的「感染者」。這部電影的真正恐怖之處,不在於喪屍的獠牙,而在於揭露:最可怕的怪物,往往就藏在我們心中那道拒絕理解的高牆之後。
在毀滅的倒數聲中,我們究竟會選擇築起更高的圍牆,還是學著拆除心靈的藩籬?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就決定了人類「文明」的方向。
「勿忘你我终有一死」。
作者馮廣榮是香港中文大學社工系講師、美國死亡教育及輔導學會認可死亡學院士。文章僅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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