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尼泊爾到斯里蘭卡:美印強化動員下 中國如何與南亞小國相處?

撰文: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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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4年「一帶一路」開展以來,南亞便囊括了許多重點項目,除中巴經濟走廊外,更有斯里蘭卡的漢班托塔港(Hambantota port)。對中國而言,南亞正從原本的陌生之鄰,逐步轉化為舉足輕重的經濟通道,但經緯此地除要克服大國博弈的張力外,也須明瞭小國的心之所向,近期兩則新聞便側寫了這一複雜局勢。

首先是位處中印之交的尼泊爾。8月11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在記者會上表示,中尼將構建跨喜馬拉雅立體互聯互通網絡,中方將使用對尼援款支持中尼跨境鐵路可行性研究,並將在年內派專家赴尼開展踏勘。此一計劃最早在2015年見報,彼時中國和尼泊爾表示考慮修築一條穿過喜馬拉雅山的鐵路,從日喀則延伸至兩國邊境的吉隆,全長540公里,後於2018年形成文件基礎。

第二,是位處印度洋的島國斯里蘭卡。8月6日,印媒報道稱,斯里蘭卡本已批准中國的軍方測量船「遠望五號」(Yuan Wang 5)於8月11日停泊漢班托塔港,但在印度以「遠望五號為兩用間諜船」、「可能借機窺探印度軍事設施」等理由強烈反對下,斯方已無限推遲「遠望五號」的到訪。然在8月13日,斯里蘭卡又表示已許可「遠望五號」於8月16日至22日前來漢班托塔港停靠,中斯亦達成共識,「遠望五號」於漢班托塔港停泊期間將持續開啟識別系統,且不會在斯里蘭卡水域進行任何研究活動。

從戰略視角觀之,不論是尼泊爾或斯里蘭卡,兩國的對華取態皆反映南亞小國的普遍傾向:中國的存在既為國家經濟和發展提供選項,也能對沖印度獨大南亞的地緣格局。

2022年8月16日,中國軍方測量船「遠望五號」抵達斯里蘭卡南部漢班托塔港。(AP)

經濟紅利與中印博弈

就尼泊爾的立場來看,其身為喜馬拉雅山「陸鎖國」,被印度從東西南三面包夾,周遭的不丹已被印度納作「保護國」,錫金亦被併吞,印度又屢借少族裔獨立建邦問題干涉尼泊爾內政,對其構成了莫大的地緣威脅。但與此同時,印度又是尼泊爾第一大貿易伙伴國。根據International Trade Center(ITC)2019年統計數據,尼泊爾主要出口目的地國為印度,佔比高達68.7%,居次的美國僅佔比10.3%;主要進口來源國家同樣是印度(63.1%),居次的中國僅有15.7%。

在此境況下,崛起的中國成了尼泊爾操作對沖策略的支點。一來,其希望維持對印經貿的份額,同時共享中國的發展紅利;二來,尼泊爾欲借與中國的經濟交往,營造中尼關係升温的氛圍,抗衡印度予取予求的干涉姿態。

長年以來,若印度不過度壓迫,尼泊爾大體維持了對印經濟依賴,同時參與中國的發展項目,例如簽署《中尼過境運輸協定議定書》,使用中國天津、深圳、連雲港、湛江的港口,以及蘭州、拉薩、日喀則的陸港,與第三國進行貿易往來;但若印度過度壓迫,尼泊爾往往會倒向中國尋求安全協助,以平衡印度的干涉力道,例如印度在2015年借馬迪西人示威一事幹涉尼泊爾內政,並對尼泊爾實施長達6個月的非正式封鎖後,尼泊爾先是於2017年與中國舉行首次聯合軍演,又在2018年拒絕參與印度主導的孟加拉、不丹與「環孟加拉灣多領域經濟技術合作倡議」國家軍演,並於同年與中國舉行二度聯合演習。

2022年3月26日,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在尼泊爾加德滿都出席會議。(AP)

而斯里蘭卡的對華傾向雖與尼泊爾有所不同,卻同樣是對沖邏輯的展演。

自斯里蘭卡獨立建國以來,印度便視其與馬爾代夫為當然的「海上勢力範圍」,並曾高度介入斯里蘭卡的血腥內戰,先後支持敵對的交戰雙方,引發斯里蘭卡的強烈不滿,轉往中國、巴基斯坦尋求安全援助。但內戰結束後,印度的援助推動了斯里蘭卡的重建工程,斯國也因此「放下仇怨」,維持了「印度優先」的政策底色。

在此基礎上,中斯關係更多是在經濟場域發揮作用,雙方合作一旦涉及安全議題,往往會引發印度反彈。例如2014年,斯方曾兩度批准中國潛艇停靠科倫坡港,引發印度強烈不滿,在此之後,斯里蘭卡便不再批准中方潛艇停靠斯里蘭卡任何港口,此次「遠望五號」之所以終能順利停靠,關鍵還是其軍事色彩較為淡薄,不如潛艇般具有指標性之故。

但在安全領域與中國保持距離的同時,斯里蘭卡又高度參與「一帶一路」項目,除了漢班托塔港外,國際機場項目、發電廠、科倫坡港口城專案亦同步開展。歸根結柢,斯里蘭卡與尼泊爾的對華取態差異,源於對中國不同的「功能界定」:對斯里蘭卡而言,親近中國的作用不是在安全上抗衡印度,而是借中國的資源推動國家發展與建設,同時在中印博弈格局下,加深印度的地緣焦慮,使其在避免斯里蘭卡「親中反印」的考量下,給予斯里蘭卡更多經濟挹注。

簡言之,南亞小國除了渴求發展外,也普遍面臨印度的宰制與干涉壓力,並會因此形成不同的對華取態。

2018年11月15日,斯里蘭卡南部漢班托塔港的景色。(Getty)

中國面對的不確定性

在此脈絡下,中國也把握這一格局,與南亞小國發展關係,維持經濟積極交流、安全低調合作的交往模式。整體而言,這一政策趨勢為「一帶一路」項目的推進,爭取到了政治環境與佈局空間。

然而如今的南亞局勢有所不穩。在國家層次上,南亞小國的經濟體質本就脆弱,經歷疫情襲捲後每況愈下。以斯里蘭卡為例,其自今年4月起爆發了以經濟為導火線的多重危機,不僅國家破產、社會動盪,執政聯盟亦由此分裂,總理辭職、總統出逃,親印派與對華友善的中間派更是陷入辯論,對解決危機的方案莫衷一是。

在區域層次上,美印正以「印太戰略」框架動員南亞各國,意圖通過「自由民主」的話語塑造,美化自身的地緣爭奪盤算、佔據道德制高點,同時合理化印度與諸小國的不對等權力關係。如此「隨印反中」的戰略動員,將在一定程度上衝擊此地原有的「中印對沖」傳統;而斯里蘭卡的經濟危機,更讓美國有機會宣傳「一帶一路等於債務陷阱」、「中國的投資形同糖衣毒藥」,如此作法雖不至於瓦解南亞各國的親華派勢力,卻可能挫傷其政治聲量。

斯里蘭卡前總統拉賈帕克薩8月11日從新加坡飛抵曼谷,泰國當局稱他不是在當地尋求政治庇護。(AP)

在此局勢下,中國須留意以下兩大警訊,並設法緩衝與應對。

第一,在各國經濟普遍下行的情況下,若有南亞國家形成「親華派」對上「親印派」的權鬥格局,恐導致其對華政策發生搖擺,讓既定的工程項目無限期延宕,致使中資企業和中國投資專案在不穩政局下,蒙受經濟損失;第二,各國的經濟危局適逢美印持續對「一帶一路」發起反宣傳,亦有可能引發南亞諸國的負面輿情,讓民間對中資與中國項目產生排斥情緒,恐在一定程度上牽制政府的對華政策。

故面對未來的南亞博弈,中國不應自我邊緣化,但也應慎防落入爭奪地緣主導權的零和思維。上述不利局勢,大體圍繞經濟與國際形勢展開,但成局與解局之道依舊事在人為。

在政治精英層次,諸小國本就忌憚印度的過度干涉,如若美國不能提供比中國更良性的公共財,例如推出更實惠的工程項目、更優渥的援助條件,而是徒以「自由民主」、「開放印太」等空泛話語,要求各國服從印度領導、共同反中,恐怕即使能起短期成效,也不易改變小國「中印對沖」的既有傳統。

而在民間輿情層次,中國不能寄望以無底線的經濟援助一勞永逸收買人心,而是應區分戰線,對症下藥。例如面對南亞知識界、傳媒界對「一帶一路」的質疑,中國應設法動員當地親華智庫、學者、媒體人出面緩衝,即便不能逆轉輿情,也至少要能發出不同的聲音;面對基層民眾對工程的反彈,中國可師法他國經驗,在推動大型工程項目之餘,規劃部分小型但速效的民生工程,讓當地民眾體驗中國建設的正面外溢性,收立竿見影之效。

在可見未來,南亞小國仍有大概率維持「中印對沖」的外交傳統,但其對華政策恐因內政困局、國際博弈而不穩。在此局面下,中國的南亞棋局既須戰略定力,更要靈活機動。

【中國與南亞小國Q&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