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開始在電動車領域崛起時，面臨着一個關鍵抉擇。當時國內市場的主導產品並非高科技、高性能的電動汽車，而是低速、低質量的車輛——在內地人們俗稱的「老頭樂（編按：低速電動車的俗稱）」。這些車價格低廉、配置簡陋，在中小城市隨處可見。中國面臨兩個戰略選擇：一是關閉市場，用保護主義政策保護國內生產商免受全球競爭，維護龐大的消費群體——就像許多國家歷史上的做法。
還是選擇第二條更具挑戰性的道路：進一步開放市場，邀請全球最先進的電動車企業進入中國，讓本土企業直面激烈競爭。
中國選擇了第二條道路。

這個決定大膽、反常規且政治風險極高，卻開啟了現代經濟史上最快速的產業轉型之一。

淘汰舊產品：監管成為產業更新的催化劑

到2010年代末，低速電動車的保有量達到數百萬輛，但它們的安全性、續航能力和技術水平都很有限。它們的普及雖然促進了早期電氣化，卻可能將產業困在低技術均衡狀態。

為了打破這一循環，中國實施了一系列監管改革：

制動、鋰電池安全和底盤耐久性的強制性安全標準
更高的續航、效率和碰撞抗性性能門檻
全國推動智能駕駛能力
取消低速電動車補貼（2009至2022年間，電動車補貼總額約達1200億元人民幣）

效果顯著：

數百家低速電動車製造商退出市場
不合規車輛從生產目錄中刪除
消費者期望轉向更安全、更大、技術更先進的汽車
監管清理了市場，但監管本身無法創造創新。真正的轉型來自競爭。

向Tesla敞開大門：打破產業慣例的激進之舉

2018年，北京做出歷史性決定：允許特斯拉（Tesla ）在中國建立全外資汽車工廠，這在汽車行業史無前例。

這個項目創造了多項紀錄：
中國首家全外資汽車工廠
史上建造速度最快的汽車工廠（10個月完工）
到2024年年產能超過95萬輛
全球供應鏈效率的標杆

多數國家面對戰略性產業時會保護本土生產商。中國反其道而行，邀請全球最強的電動車競爭對手進入市場核心。

這個信息明確無誤：我們歡迎全球最優秀的企業——即便我們自己的還不夠好。

這一決定違背了數十年的產業政策正統觀念，後者通常建議保護幼稚產業直到成熟。中國卻讓本土企業承受最大壓力——這種壓力將迫使它們自我重塑。

特斯拉效應：競爭重塑消費者期待

上海工廠投產後，特斯拉引發了中國分析師所說的「鯰魚效應」——引入強大競爭者激活整個生態系統。

特斯拉樹立了新標準：

軟件定義汽車
長續航電池技術
自動駕駛系統
製造效率（上海超級工廠的單車成本全球最低）

消費者立即響應：

2019年，特斯拉在華銷量約4萬輛
到2023年，銷量超過60萬輛，中國成為特斯拉全球最大市場
中國消費者開始拒絕低技術電動車，要求智能汽車配備先進駕駛輔助、無縫互聯和高安全性

兩股歷史力量匯合：

監管淘汰了低速電動車
競爭大幅提升了消費者期待
這種雙重轉型迫使國內車企要麼進化，要麼消失

國內車企崛起：從「老頭樂」到全球冠軍

特斯拉進入中國的時機，恰逢中國電動車製造商掀起創新浪潮。曾經生產廉價電動車的企業，如今在研發、設計和智能系統上大舉投資。

2020至2024年的變化：

研發投入年均增長超35%
電動車專利數量翻倍
新發佈車型中高科技智能車佔比超過80%

這一時期湧現或轉型的品牌包括：
極氪（吉利旗下高端智能電動車）
問界（華為支持的智能電動車）
阿維塔（長安/華為/寧德時代合作）
仰望（比亞迪的超豪華性能品牌）
小鵬、蔚來、理想（自動駕駛和智能座艙技術領軍者）
尊界S800（代表中國最高端智能電動車層級）

這種轉型不是漸進式的——而是指數級的。對比2017年的微型電動車和2024年的高端中國智能電動車，會發現這個產業已經從根本上重塑。

電動車生態系統的重塑：從電池到軟件

中國開放政策的影響遠超個別企業，它重塑了整個汽車生態系統。

中國成為全球電動車電池領導者

到2024年：
全球鋰離子電動車電池產量佔比超76%
寧德時代和比亞迪成為全球最大電池製造商
中國企業在正極、負極、隔膜和電解液生產上佔據主導地位
全球電動車產業在結構上已依賴中國電池技術

無可匹敵的完整供應鏈

中國供應鏈現在涵蓋：

先進材料
電機和電力電子
逆變器和傳感器
激光雷達和自動駕駛晶片
集成軟件生態系統

結果：中國製造電動車的成本比歐美低30-40%，性能卻相當甚至更優。

創新驅動下消費者快速適應並採用

中國現在是全球最大的電動車市場：

├─ 2023年銷量：800萬輛
├─ 2024年預計佔比：新車銷售超40%
└─ 一線城市滲透率：50-70%

這些銷量是創新驅動的——而非補貼。

中國成為全球最大汽車出口國

2023年：
出口汽車：522萬輛，超過日本
其中電動車：120萬輛，創全球歷史最高

這一出口熱潮建立在競爭力基礎上，而非保護主義。

戰略邏輯：為什麼開放政策奏效

中國電動車戰略成功的原因在於開放創造了幾個相互強化的效應：

標杆壓力：特斯拉迫使中國企業達到全球最佳實踐
潛移默化的技術轉移：本土企業從競爭中學習，而非強制轉讓
消費者教育：特斯拉教育消費者什麼是高端電動車，帶動市場需求變化
生態系統升級：供應商全面提升標準
成本效益：規模和競爭推動成本大幅降低
競爭不但沒有削弱本土產業，反而將其推向全球領先地位。

歐洲可以學到什麼：開放是產業實力的驅動力

今天的歐洲對中國電動車競爭力深感憂慮。然而中國的經驗提供了幾個教訓——雖然可能令歐洲不舒服，但至關重要。

歐洲經濟政策選擇的戰略成本

此刻，歐洲的經濟政策決定將產生遠超汽車行業的長期後果。越來越依賴防禦性工具——關稅、反補貼調查、採購限制和產業「堡壘」策略——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結構性弱點。當優先考慮保護而非競爭力時，歐洲可能無意中加深了與全球創新者的生產力差距。

當政治精力花在保護傳統產業而非升級它們時，投資放緩、供應鏈失去活力、技術更新變得碎片化。結果是一個短期看似穩定、長期卻可能陷入競爭力危機的大陸。

如果歐洲繼續這條道路，可能面臨：

市場萎縮
消費者選擇減少
創新周期放緩
在電動出行、人工智能、電池和可再生能源等未來關鍵產業中失去全球地位

經濟史表明，一旦市場在規模和創新速度上落後，追趕可能需要數十年——或證明不可能。

歐洲面臨的挑戰不是缺乏技術，而是缺乏速度。

歐洲汽車製造商技術實力強勁——在某些領域可以說比中國企業更強。但他們在以下方面更慢：

數碼化轉型
產品迭代
軟件集成
自動駕駛部署
電池成本突破

競爭能加速所有這些進程

保護主義能緩解短期內的產業壓力，卻帶來長期衰退

受保護的市場會降低創新壓力。中國曾經保護自己的汽車製造商——結果他們落後了。競爭促使了他們追求創新。

中國企業可能成為歐洲的「特斯拉效應」

正如特斯拉引發了中國的轉型，中國電動車可能推動歐洲：

加快推動電氣化
在汽車軟件上加大投資
理順供應鏈
降低成本
以更快速度創新
真正的考驗是競爭力，而非貿易壁壘。

歐洲的目標不應是把中國電動車擋在外面，而是讓歐洲電動車好到消費者更願意選擇它們。

貿易壁壘會減慢進步，與最強者競爭會加速進步。

為什麼中國戰略對全球意義重大

中國的電動車轉型不僅是一個國家的成功故事，它重塑了全球氣候目標、能源安全和產業競爭力。

全球脫碳加速

自2021年以來，中國可再生能源和電動車產品幫助其他國家減少了約41億噸二氧化碳排放。

電動車全球負擔能力提高

中國競爭降低了全球電動車價格。彭博新能源財經2024年報告指出，電池組價格下降40%，主要由中國生產規模推動。

供應鏈更加多元

全球汽車製造商現在依賴中國合作夥伴提供：

磷酸鐵鋰電池
鈉離子電池
儲能系統
可持續材料回收
更快的創新周期

中國建立了全球最快的產品周期：

新能源汽車車型每12-18個月更新
OTA軟件更新每月或每周進行
駕駛輔助系統持續改進

全球產業無法忽視這種速度。

選擇開放的力量

中國的電動車革命常被解釋為投資規模、政策支持或製造實力的結果。這些都是因素——但不是決定性因素。

真正的轉折點是戰略勇氣：中國選擇了開放而非保護主義。

通過讓特斯拉自由運營、提高國內標準、相信競爭能驅動創新，中國將電動車產業從低速「老頭樂」轉型為全球最先進的智能汽車。

這是一個具有全球意義的教訓：

競爭力源於壓力，而非保護
創新通過與世界最優者的接觸而加速
產業實力是贏來的，而非庇護出來的

中國選擇了第二條道路——並由此不僅重塑了自己的汽車產業，還重塑了全球出行的未來。

本文獲《外交官雜誌》（Diplomat Ｍagazine）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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