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權益.印度】地域種姓存差異 性小眾「相睇」亦講階級條件

撰文:鄭逸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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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遊客恰巧在兩年前的9月6日,入住印度新德里(New Delhi)的五星級酒店「LaLiT」,也許會見證奇特一幕:奢華裝潢的大堂,數十位員工在西裝外披上彩虹色圍巾,伴隨流行樂曲跳起群舞。酒店老闆、身為男同志的Keshav Suri與丈夫站在一旁,微笑着觀看這次快閃活動,慶祝當天印度最高法院裁定同性性行為無罪。
(此為【亞洲同志權益】系列之三)

印度的同性性行為禁令*《第377條》(Section 377)早在英國殖民時代訂立,足有約一百六十年歷史。當地同志平權人士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對其發起法律挑戰,及至2018年終於成功,青年企業家Suri正是請願人士之一。他曾向傳媒表示:「當時我必須承認自己的特權(privilege),讓政策制定者開啟對話。」

注:印度《第377條》法例於1860年代由當時的宗主國英國頒布,禁止「跟任何男女或動物採取違反自然秩序的性行為」,違者最高可判處十年徒刑。儘管法例實際上很少嚴格執行,但平權人士指其被警察當成依據,騷擾及虐待LGBT人士。

圖為印度男同性戀者、青年企業家Suri(左二)及其丈夫(左一),他們已在法國登記結婚。(AFP)

34歲的Suri早早繼承家業,管理家族酒店時致力於保障性小眾員工權益,並另外創辦一間同志友好的酒吧,在印度商界及同志圈名氣不小。他是公開的同性戀者,2018年與男友在巴黎大婚,引來不少傳媒報道。Suri同時也是為主流社會接納的商業精英,他的雙重身份,正反映了性小眾群體在印度已是一股不可小覷的社會力量。

同志市場龐大 商家賺粉紅鈔票

據澳洲市場營銷機構Out Now Consulting統計,印度有逾5,500萬LGBT成年人,他們的年收入合計1,130億美元,代表全球最大的「粉紅經濟」市場之一。該機構續指,由於當地同志伴侶的收入較平均水平更高,並且更少養育後代,意味着這一群體擁有更多閒錢。

同性性行為禁令被廢除逾一年後,就如不少業內人士預測,消費市場迎來一股「粉紅浪潮」。在德里、孟買等大都市,同志酒吧大張旗鼓地營業,變裝女王(drag queen)表演者不再似罪犯般藏在暗處,性小眾文化及商品服務漸漸走進主流視野。「酒店曾接待一對(同性)印度情侶,希望訂一間大床房、而不是標準雙人房,他們稱是初次這樣做。」 Suri憶述。

圖為印度新德里(New Delhi),印度性小眾人士參加驕傲遊行。(Getty Images)

23歲的雙性戀者Ruth Chawngthu就讀於德里一間大學,她告訴《香港01》:「《第377條》廢除的第二天,我們見到很多商家發布廣告慶祝,這變成一個新潮、時髦的做法。即使有些公司不一定真的包容(性小眾員工)或重視這個議題,但所有人都想賺一筆『粉紅鈔票』(pink money)。」

不過,也有企業切實推出了保障同志權益的反歧視政策,更有社會組織在2019年9月舉辦印度第一場LGBT人士就業博覽會,獲得數十間公司贊助與參加。

Chawngthu正在攻讀社會設計碩士,她創辦的性小眾平權組織「Nazariya LGBT」在國內四個城市擁有分會,逾300位成員當中,絕大多數是24歲以下的大學生。「以前同性戀常常是一個被噤聲的話題,現在至少人們都在討論它、承認它存在,更多人接受了自己的性小眾身份,至少現在警察再無可逮捕我們的法律依據。」她說。

印度雙性戀者Chawngthu(黑衣者)剖白,少數族裔及少數派宗教等背景,令她在性小眾群體倍感壓力。(受訪者提供)

商機背後 同志平權路漫漫

大城市粉紅經濟冒起,卻難掩印度性小眾群體依然缺乏法律保護的現實。同性性行為禁令被廢除一周年,不少傳媒訪問一眾平權人士,得到一些說不上樂觀的回答:「只是很小一步,並不是所有事都得到解決」;「我們仍然不能結婚、不能領養,要實現這些還有很多年」;「現在的情況下,你能想像同性婚姻,或是(同志)擔任公職嗎?根本沒可能」……

在國內宗教及保守勢力的阻撓下,尋求法律保障之路任重道遠。除此之外,公眾對性小眾人士的接受程度,也根據種姓(caste)、種族、性別等*社會文化因素存在較大差異。跟Suri等上流階層不同,鄉村地區風氣更保守,同志被家人虐待、殺害的新聞時有傳出;而出身草根階層的同性戀者,則可能遭到更嚴重的歧視。

注:印度是世上種族文化最多元的國家之一,合共22種語言得到官方承認,此外還有數百種方言;該國有六種主要宗教,印度教佔八成人口,伊斯蘭教、基督教分別佔約13%、2.3%;全國約8%人口屬於原住民,由逾700個部落族群組成。

Chawngthu形容,印度大多數同志團體由印度教男同性戀者帶領,少數派宗教人士、少數族裔、女性均可能令歧視更甚。圖為一班參加同志遊行的印度女性。(AFP)

基層同志背景 如同雙重邊緣化

追本溯源,不少印度歷史學家指出,在古代神話故事及古蹟壁畫中,不難發現同性戀元素。然而,即使在歷史文化中,這些行為大多也發生在*高種姓人群之內。「對於高種姓男性來說,一切慾望也可以得到滿足,無論是年輕男孩還是女人,低種姓則無法擁有這種性別流動性(sexual fluidity)。」印度性小眾作家Akhil Katyal這樣解釋。

*注:種姓制度起源於印度教,將人分成婆羅門(Brahmins)、刹帝利(Kshatriyas)、吠舍(Vaishyas)、首陀羅(Shudras)四個階層,而排除在制度外的人被稱為達利特(Dalit),意為「不可接觸者」。儘管印度憲法明令禁止基於種姓的歧視,但其蹤影在日常生活仍隨處可見,例如從大多數人的姓氏便能看出其所屬種姓。

「出身婆羅門和達利特的同性戀者,人生經歷一定不會相同。」Chawngthu舉例稱,同性性行為禁令被廢除後,同志社交網絡中湧現不少相睇廣告,但很多卻有種姓限制。

很多時候,你的同志身份和其他身份是相互交錯的。第一,你是同志;第二,你來自低層背景,就如同被雙重邊緣化(double marginalization)。
印度性小眾平權人士 Ruth Chawngthu
圖為Chawngthu在德里參加遊行活動。(受訪者提供)

Chawngthu是印度原住民米佐族人(Mizo),在東北部米佐拉姆邦(Mizoram)一個小城市出生長大,當地逾九成人口信奉基督教。少數族裔、少數派宗教、女性,這些背景令她在性小眾群體中也倍感壓力。

「印度大多數同志團體是由印度教(Hindu)男同性戀者帶領,整個性小眾的發展歷史也關於他們。當我的組織希望加入他們的活動與對話,有時會被輕視、被拒之門外,他們覺得我只是一個無經濟、社會背景的小孩子。」她表示,同志與同志之間的背景差異,無形中演變成一套「不言而喻的等級」。

印度LGBT群體顯然有一定社會影響力,但來自不同地域、種族、宗教、性別的同志,被社會接受程度可能大不相同。圖為1月,性小眾人士參加反《公民身份法》示威。(AFP)

13歲那年,Chawngthu初次意識到自己的雙性戀傾向,會被男或女吸引,但生活在以基督教信徒為主的小城市,她的性取向探索之路只留在「地下」且「不可告人」。她形容,尋找當地的性小眾群體相當困難,因為人們最多只通過社交網絡上的私密群組聯繫,或是悄悄舉辦小型聚會。

來到大城市德里求學後,她交到第一個女友,也嘗試在大學校園牽手漫步。在自由做自己的同時,Chawngthu見證了性小眾圈子裏不盡相同的命運,因此自立門戶加入平權運動。「『Nazariya』的意思是『視角』(perspective),我希望能戰勝一切偏見,包括存在於同志群體內部的偏見。」

Chawngthu希望,未來能將更多平權講座及工作坊帶到小城鎮,她在不久前回到家鄉艾藻爾(Aizawl)參加當地第一場性小眾聚會活動。她笑言:「回家的感覺很不錯,能夠在那裏討論那些孩童時代無法說出口的事情。幼時的我一定會為我現在所做的事感到自豪。」

上文節錄自第201期《香港01》周報(2020年2月17日)《印度粉紅經濟 地域種姓存差異 性小眾中的「小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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