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多地公務員近期工作煩惱不斷加重，除了地方債陰影揮之不去，各地政府在支付工資時也捉襟見肘。在收入可能受影響之際，他們還得更迫切地招商引資；在巨大的績效壓力下，低效更無法被容忍，遑論消極怠工躺平。

部分地方過去半年加碼整治躺平幹部，有些還公開羞辱不作為、反應慢、表現最差的部門和個人，通過頒發「蝸牛獎」「鴕鳥獎」「刺蝟獎」以儆效尤。不過，這種負向激勵做法頗具爭議，能否讓躺平者化羞辱為力量，並有效扭轉官場多年彌漫的不作為之風，也必須打上大問號。

廣東湛江麻章區去年9月向「躺平式」幹部開槍，當時多達八人因不作為被調整，其中一名陳姓副局長被指作風拖遝、負責的專案推進滯後被調整崗位；一名區政府直屬機構張姓公務員，因拈輕怕重、不注重能力提升也被調整。其他人則因空喊口號不在狀態、工作敷衍學習散漫等理由被問責，引發輿論再度關注官場懶政怠政問題。

多地紛紛設立蝸牛獎羞辱不作為幹部。中國官媒人民網11月底發文，指多地出實招亮劍躺平式幹部，其中江蘇泰州、貴州遵義紅花崗區等地頒發蝸牛獎，與相關單位及個人的年度績效考核分數、獎勵掛鉤。

遵義紅花崗區的蝸牛獎，將辦事拖遝、敷衍塞責、漠視群眾利益、問題整改不力等六種情形納入認定範圍。

去年底在中國社交媒體上，一段來自四川官方電視節目《陽光問廉》的短視頻廣泛流傳，顯示三名身穿西裝、面無表情的男子在遂寧船山的「排整提」專項行動專場中，分別在臺上接過裝裱好的鴕鳥獎、刺蝟獎，蝸牛獎證書。

三人被迫拿著「獎狀」合影，顏面掃地之餘還要上臺再丟人一次，被輿論形容「永遠被定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不少線民還表示「這種節目就應該全國推廣」。

這三人均來自不同單位。來自區綜合行政執法局的官員，因城市管理不主動被授予鴕鳥獎；來自區住建局者，因四次退單被授予刺蝟獎；來自區以下老池鎮者，則因群眾訴求推進緩慢被授予蝸牛獎。

中共河南省委宣傳部主管的大河網去年底發署名文章，評論各地興起頒發蝸牛獎現象，指從平平安安占位子，忙忙碌碌裝樣子，疲疲遝遝混日子的「太平官」，到不盡職盡責、不積極擔當、對工作被動應付的躺平式幹部，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可恥行徑，不僅毀壞中共黨員幹部形象，讓黨政公信力蒙羞，也令公眾深惡痛絕。

評論指出，許多單位之前原來設置先進個人、先鋒示範崗等獎項，營造比學趕超、創先爭優的良好氛圍。但目前多地反向操作設置蝸牛獎，通過暗諷式「激勵」，讓獲得者紅臉出汗，提神醒腦，是有益的探索與進步，更是積極的反向激勵。

評論認為，設置蝸牛獎旨在打破「幹與不幹、幹多幹少、幹好幹壞一個樣」的氛圍，態度鮮明地亮劍作風病，讓躺平者沒面子，讓慢作為的「蝸牛」慢不起、不作為的「踢皮球」部門坐不住，彰顯中共和政府全面從嚴治黨、從嚴治吏的信心與決心。

蝸牛獎起源

蝸牛獎最早在2016年初由江蘇泰州設立，專治官員不作為，頒給全市推進重點專案不得力、履行行政職能不到位、解決群眾關切問題不及時的責任人罰扣績效。時任中共泰州市委書記藍紹敏在市委全會上說明設立蝸牛獎的初衷，希望倒逼各項工作高品質高效率、快推進快到位。

泰州的蝸牛獎每季度公佈一次，也可隨時公佈，涵蓋範圍廣泛全面，落實到績效考核跟蹤的每個環節上，哪個環節出問題，哪個環節領獎。

此後兩年，泰州先後向57個單位或個人頒獎，整改不力的「蝸牛」不僅丟面子，更有可能丟位子。

人民網梳理泰州往屆蝸牛獎認定通報，顯示不論是單位還是個人，「獲獎」事由都較為具體，如拖延發放補貼、工作資訊未及時更新、戶廁改造不到位等。

蝸牛獎自2018年才開始被其他地方採納效仿，包括浙江嵊州、浙江麗水縉雲縣、廣東湛江遂溪縣等地，同年還成為年度10大反腐熱詞。

儘管如此，蝸牛獎也並非完美。2018年7月，有江蘇泰興官員被上級部門督察後，擔心被指責為不作為領到蝸牛獎，兩個多月裡拆除高速公路沿線300多塊俗稱「高炮」的戶外看板，速度之快，讓當地政府遭受違法強拆的質疑。

首倡蝸牛獎的藍紹敏（61歲）也並未因此仕途高升。在離開泰州後，他一度升任中共江蘇省委常委，主政「最強地級市」蘇州。

藍紹敏2020年9月首次離開江蘇，跨省任貴州省委副書記，並在2022年4月未滿退休年齡（58歲）時，就轉崗貴州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退居二線，隔年1月赴黑龍江擔任正省級的黑龍江省政協主席至今，在地方上早已沒有重大決策權。

不作為是去年中國官場最嚴重問題

中國官場躺平不作為之風盛行，可能也是蝸牛獎更多被採用的原因之一。中紀委今年1月底公佈在全國查處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的匯總情況，去年全年有超過22萬人獲黨紀政務處分，當中多達逾9萬人是因在履職盡責、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等方面「不擔當、不作為、亂作為、假作為」而被罰，在眾多問題中最為嚴重。

去年也有超過31萬人被批評教育和處理，其中近14萬因上述原因被罰。

《紐約時報》2月20日發文分析，比起以往，目前可能是中國政府最不能容忍官員懈怠的時候。隨著經濟增長放緩，中國需要吸引投資者，激勵普通民眾，釋放推動中國崛起的活力。

除了頒發蝸牛獎，中國各地目前還各出奇招，設置對躺平式幹部的幫扶及轉化機制，尋求遏制不作為的風氣。

其中湛江麻章區去年11月出臺較溫和的懲罰措施，對領導幹部治庸問責，並建立管理資料庫追蹤躺平式幹部，實行動態管理，對轉化效果好的躺平式幹部及時銷號「出庫」，讓躺平式幹部「站起來」。

儘管如此，《紐時》引述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政治學教授劉東舒分析，地方官員不太可能被說服，因為政治大環境收緊的總體趨勢很明顯，即使政府目前鼓勵官員積極主動，但這麼做的空間也很有限。簡言之，與其說地方幹部公務員不作為，不如說他們當中不少是怕作為，地方官員活力很難被調動。

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胡稅根認為，獎懲機制影響幹部行為，工作成果能否被看見、創新工作會否影響現有利益等顧慮，都會影響幹部積極性。他建議優化相關績效評估體系，設立流動或淘汰機制，將績效高低與其掛鉤。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研究員楊一指出，提升幹部的工作積極性需要調整激勵系統，對幹部考核體系中的晉升、收入等方面設置更清晰明確的指引。

也有基層幹部反映，形式主義的工作是誘發躺平的原因之一，這讓人產生倦怠感，幹與不幹區別不大，價值感較低，「希望基層激勵機制和容錯機制更健全，讓積極幹事的敢幹事，消極躺平的想幹事」。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句華曾撰文說，形式主義是基層工作負擔的重要來源，大量的無謂事務增加基層幹部的壓力，成為他們躺平的外在誘因。她認為，除優化考核任用機制，治理幹部躺平現象，也應從杜絕形式主義，為基層幹部減負入手。

不難看出，中國公務員不作為的原因複雜，一方面可能受很多形式主義的重複性工作所累，一方面也缺乏激發積極性的外因，不僅投入回報率低，還可能不慎行差踏錯犯下政治錯誤。

很顯然，頒發公然羞辱人的蝸牛獎，不是根本扭轉躺平之風的長遠辦法。當局應更多考慮如何通過正向獎勵，調動公務員積極性，也應推出更多激勵措施及更寬廣的容錯機制，方能更好提振公務員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