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苦思對華政策 竟從50年前一首歌找到靈感

撰文:薛子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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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月29日舉行的新聞發佈佈會上,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Josep Borrell),引用著名美國男歌手法蘭仙納杜拉(Frank Sinatra)的名曲曲名來解釋其外交政策:「(在美國和中國之間)我們沒有必要做出選擇。有些人想逼我們選擇,但沒有必要,必須像法蘭仙納杜拉的歌一樣,《My Way》(我的路)。」
在80年代末,戈爾巴喬夫(Mikhail Gorbachev)曾用同一首歌來解釋他的政策,將它稱為「仙納杜拉主義」(Sinatra Doctrine,中文又譯為辛納屈主義)。今天,分析家們同樣將博雷利的政策稱為「仙納杜拉主義」,但這個政策究竟意味着什麼?

美國歌手與蘇聯領導人理論的關係

《My Way》這首歌1969年首次收錄在法蘭仙納杜拉(Frank Sinatra)同名大碟,自此風靡全球,不但成為仙納杜拉的代表作,在流行文化上亦常被用作為告別曲,表示一場表演的結束或一個人的離開。

事實上,這首歌也曾經象徵了一個時代的結束。1989年,蘇聯外交部發言人格拉西莫夫(Gennadi Gerasimov)開玩笑地用法蘭仙納杜拉的歌曲來形容戈爾巴喬夫的「新思維」,特別是允許鄰近的華沙公約組織(Warsaw Pact)國家決定自己的內部事務,即讓他們走他們各自的「我的路」。

當時,「仙納杜拉主義」取代了1968年蘇聯軍隊佔領捷克斯洛伐克(Czechoslovakia)並推翻其政府後宣布的「布里茲涅夫主義」。該理論指出,在蘇聯集團內,任何一個國家發生對社會主義的威脅,都是對所有其他蘇聯集團國家的威脅,因此,社會主義國家有理由進行干預。實際上,該理論被用來證明蘇聯對蘇聯集團及周邊國家的軍事干預是合理的,包括1956年在匈牙利,1968年在捷克斯洛伐克和1979年在阿富汗的軍事干預。

然而在80年代末,當波蘭舉行自由選舉並選出非共產黨政府時,戈爾巴喬夫決定不進行干預,實際上放棄了布里茲涅夫主義。「仙納杜拉主義」成為蘇聯歷史上的一個重大轉折點:通過允許蘇聯集團內的國家「走自己的路」,它促成了冷戰的結束,摧毀了歐洲的「鐵幕」。在1989年10月宣布後的幾周內,東德、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的共產黨政府連續被趕下台。

然而,雖然博雷利引用仙納杜拉的歌曲可追朔到戈爾巴喬夫時期的往事,但他的話在今天的語境已經完全不同。

從冷戰的結束到新一輪競爭的開始

與80年代相比,今天的歷史趨勢已經逆轉了:2020年的「仙納杜拉主義」所象徵的已不是世界上兩個大國之間的緊張關係逐漸消失,而是緊張關係的加劇。

1989年,世界正從兩極化走向單極化。蘇聯解體後,在美國和俄羅斯兩國的選擇,歐盟樂於一直站在美國一邊。

然而今天,在美國和中國的新衝突中,歐盟已經不那麼樂意於選邊站了。中國的崛起挑戰美國的霸權,也給歐盟帶來新的難題:如何維護老霸主和新挑戰者之間的平衡關係?

博雷利的「仙納杜拉主義」,簡單來說,是歐盟在中美日益激烈的競爭中拒絕選邊站、不結盟。但正如布魯塞爾的外交人員在過去幾周所堅持的那樣,不結盟並不意味着等距離(non-alignment does not imply equidistance)。雖然過去特朗普反覆無常的政策讓歐盟領導層感到不安,但歐盟和美國在政治和文化上仍然非常接近。歐盟真正要面對的挑戰是西方單極化的結束,是中國的崛起。

疫情下的「制度性競爭對手」

長期以來,歐盟對中國的外交,更傾向於緩和對立與不同。然而,在2019年3月歐盟委員會發佈的一份「戰略展望」報告中,委員會認為,中國已經不能僅僅被視為合作夥伴,它還成為了競爭對手,報告首次稱中國為「制度性競爭對手」。

從歐盟的角度來看,這是多年來的挫折的結果:譬如公平競爭和平等市場准入的談判的不成功,對中國不透明的政治制度的持續不信任,對中國在歐盟的戰略性投資的恐懼,以及歐盟成員國對中國問題的持續分歧。

然而,自報告發佈以來,現狀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事實上,最近發生的新冠肺炎疫情令這些挫折進一步加劇。疫情在中國爆發時,歐盟對中國最初的應對缺乏透明度表示擔憂。接下來,歐盟發現在很大的程度上醫療用品都依賴中國市場。最後,歐盟認為中國在歐洲國家所進行的「口罩外交」會加劇歐盟的內部分歧。6月10日,歐盟譴責中國對歐盟國家的社會進行「針對性的影響行動和虛假信息活動」(targeted disinformation campaigns)。

正如法國《世界報》前總編輯最近寫道:「在中國和歐洲之間,有一個新冠肺炎的前後對比」。」

歐盟「走自己的路」?

歐盟已經明確表示不會選邊站,走自己的路,但歐盟還沒表示的是:歐盟的路到底是什麼?

要讓27個成員國達成一致,當然很困難的。在中國問題上,歐盟不僅面臨制度性的競爭,還面臨制度性的分歧:歐盟國家從北到南,中國的投資水平差異很大;瑞典堅持在人權問題上批評中國,希臘卻拒絕批評;有些國家通過歐盟與中國對話,有些國家設立專門的外交平台(譬如17+1合作),並還都在維持單獨的雙邊會談......

博雷利希望將歐盟27個成員團結在他所謂的共同利益和價值觀周圍。歐盟成員國對一些有關中國的問題確實有一致意見:歐盟國家希望在氣候變化和非洲經濟發展等議題上得到中國的幫助,它們都想平等地進入中國市場,有時也希望能有一個對抗美國的多邊主義盟友。而在價值觀方面,它們希望中國能尊重其開放的社會,結束其在新疆的高壓再教育運動,以及減少對香港的壓力。

然而,雖然歐盟外交官一直都有提倡這些觀點,但問題是如何將這些觀點融入博雷利的「仙納杜拉主義」?仙納杜拉的歌詞表達的是個人主義,是「一言堂」,而不是多元化,不是充滿「雜音」的布魯塞爾殿堂。歐盟面臨的挑戰是如何讓它的多元價值觀融入到一個明確的政策裏,如何讓「我們的路」變成 「我的路」。

歐盟希望避免中美之間的結構性對抗,這只是一個主義的開始。如果它想以歐盟各國的異口,同聲向中國說話,就應該首先界定好它的同聲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