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了書桌為妻」 紐約書評創刊總編病逝 塑造英語評論世界

撰文:陳奕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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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書評》與西爾弗斯早已經劃上等號。

西爾弗斯在2012年獲奧巴馬頒發勳章,表揚他對文壇的貢獻。(Getty Images)

在某一個聖誕節,家中的電話響起。「Tim,幾好嗎?在第三版第六欄,有一個垂懸修飾語。」歷史學家阿什(Timothy Garton Ash)愛說這件小事。也多得阿什,每逢有人寫文章介紹西爾弗斯(Robert Silvers),總會提及這通電話。

幾乎所有與西爾弗斯「交過手」的人都深深感受到他對文字的那份執著。

又有一次,作家門德爾松(Daniel Mendelsohn)乘船出海,正在享受愛琴海的美景。船上有電話來,叫門德爾松接聽。他還以為家中親人有什麼噩耗,拿起聽筒,卻是西爾弗斯說,不如將文中分號改成句號。

  博覽群書 光芒早現

西爾弗斯在美國紐約長島出生,那天正是12月31日,差一點就是生於1930年。爸爸是猶太裔,做生意的,西爾弗斯形容他見識廣博。不過論學識,這名兒子其實青出於藍。

西爾弗斯15歲的時候報考芝加哥大學的入學試,成績好,順利入讀。花了才兩年已經大學畢業。在那段日子,他涉獵了很多學科,人文思想由柏拉圖、奧古斯丁到馬克思、佛洛伊德,數理的如基因、數學理論等,不一而足。後來又進了耶魯大學,唸了三個學期的法律,只是提不起興趣。

西爾弗斯找了份工作,是替州長做新聞官。可惜的是一年之後,州長連任失敗,新聞官也不再是新聞官了,他就加入了美軍。不多久之後,軍隊派了西爾弗斯到巴黎,在北約的辦公室任文職工作。這份工作不是他杯茶,但遠卦法國卻是一次很好的機遇。西爾弗斯進了《巴黎書評》做編輯,而且做得非常出色。那時的書評已經找海明威做訪問,邀請羅斯(Philip Roth)寫文章,都是很出色的文學家。

這樣過了四年,1958年他回流美國,在哈珀出版社負責書評工作,提攜了不少新一代作家,包括哈德威克(Elizabeth Hardwick)。亦是哈德威克,在後來將他帶到了更高一個層次。

哈德威克是美國文學家,與西爾弗斯一同創辦了《紐約書評》。(Getty Images)

  大時代成就大編輯

話說在1962年到1963年之交,紐約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印刷工會大罷工。印刷業反對機械化,擔心飯碗不保,連《紐約時報》也得停刊。罷工持續了接近四個月,甚至有幾份報章不再做下去。

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艾普斯坦(Jason Epstein)萌生了辦書評的念頭。艾普斯坦和太太都是出版界的人,與哈德威克及其丈夫四人共商大計,想做一份有水準的書評,好像對岸《泰晤士報》的文學副刊那樣。至於總編輯的位置,就由艾普斯坦太太和西爾弗斯來做。

他們靠人脈,找了桑塔格(Susan Sontag)、斯泰隆(William Styron)等一流作家供稿,在1963年二月發行了試版,十萬份悉數免費派發。《紐約書評》自此誕生。

西爾弗斯他們的宗旨說得明白,很多書本乏人問津,無人留意,但他們都不會忽略。《紐約書評》主要放在大學書店出售,目標讀者群很明顯,都是知識份子。

不知道是否巧合,《紐約書評》剛好遇上了美國的大時代。出版之後三星期,總統甘迺迪遇弒身亡,舉國震驚;兩年之後,美國增兵越戰,泥足深陷。西爾弗斯心目中的書評從來不是空中樓閣,由政治到戰事無一不談。

  針砭時事 知人善任

事實上,那個年代翻開《紐約書評》,看到的是喬姆斯基(Noam Chomsky)高舉反戰旗幟;後來在小布殊年代,西爾弗斯亦毫不掩飾他們的立場,反對發動伊拉克戰爭

「我們認為書評這個形式可以探討近乎所有議題、任何問題,因為總有相關的一本書。」西爾弗斯作為總編輯,最為人稱道之處,在於他將作家與議題配搭起來的觸覺。他曾經說:「我們喜歡由很有立場的專家去解決重要問題。」

我們認為書評這個形式可以探討近乎所有議題、任何問題,因為總有相關的一本書。
西爾弗斯

舉個例,英國作家奈保爾(V. S. Naipaul)的遊記寫得好,西爾弗斯向來都找他為《紐約書評》寫文章。有趣的是在1984年,西爾弗斯竟然要他去參加美國共和黨的全國大會。別人寫的是遊記,當然不情願去寫美國政治。但在這位總編輯一再「鼓勵」之下,還是去了,而且用了個特別的角度,寫下全國大會的所見所聞,成果是一篇好文章。奈保爾後來還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西爾弗斯的眼光得到公認。

《紐約書評》不只討論書本,也關心社會時政,是英語世界一流刊物。

艾普斯坦太太在2006年辭世之後,西爾弗斯獨力支撐了十一年。超過五十年的日子,負責了過千期的書評,細閱每一篇文章。由歷史、哲學到科學研究,他都認真審閱,絕對稱得上是博學多才。即使如此,但他一生不求名利,相信文章功勞都歸作者,「我只在書評上留名,除此之外,我沒興趣出名。」

他這個人可以說是工作狂,一早工作,直至夜深。西爾弗斯未曾結婚,接受訪問時曾言:「我生而為單身,一直都是一個人。」好朋友、英國藝術家米勒(Jonathan Miller)打趣道:「他真的單身,他娶了書桌為妻。」

他真的單身,他娶了書桌為妻。
英國藝術家米勒

  奉獻大半生 創造世界級平台

西爾弗斯一生未娶,但與格雷斯(Grace, Countess of Dudley)已經一同生活多年。格雷斯比他還要年長六歲,曾經結婚,後來守寡。西爾弗斯和格雷斯喜歡一起欣賞歌劇,還有去瑞士洛桑度假。剛過去的12月29日格雷斯先走一步,如今西爾弗斯也緊隨步履,周一(20日)與世長辭,終年87歲。

西爾弗斯死訊公佈之後,美國法律學者桑斯坦(Cass Sunstein)馬上寫了文章悼念他,主題也離不開其文字編輯的認真。桑斯坦說,每次交稿之後,西爾弗斯發來第一版,都在文中「問長問短」,這裏要你引用出處,那裏跟你說某位哲學家怎樣看。折騰一大輪之後,他發來第二版,仍然附上一句:「細閱多遍之後,我欣賞你作出的改動,但我和同事愚昧,仍有疑問。」文稿完成之後,西爾弗斯仍然會不時打電話來,「最後、最後一問」。

正是這份執著,令《紐約書評》成為了英語世界中最高水平的議論世界。在那裏,有阿倫特(Hannah Arendt)、德沃金(Ronald Dworkin)等大學者的文章,閱讀的知識份子早已不只英美,甚至遍及各地。甚至在桑斯坦心目中,西爾弗斯的那份持平、那份真誠正是民主社會的典範。

西爾弗斯默默審閱文稿,不求揚名,但他奉獻大半生的《紐約書評》卻早已在文壇和公共領域佔重要席位。

(綜合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