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追求時,我們在追求什麼 (十六)

撰文:曾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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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聽哲學家的話,為什麼哲學家說了算,本身就是可爭議的。雖然在柏拉圖的定義裏,哲學家是能看見真理的人。但現實是否有人能合符這哲學家的定義?我們的「哲學家」其實也不過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慾,有時會說愚蠢的話,但做離地的決定。

正義與善

 

在座各位有把道德修養放在你追求之列嗎?道德在口裏,還是在心裏?

 

十個有九個會回應道,「善有善報嘛」。但在電影《無間道》裏黃秋生也說過了:「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不要告訴我「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一切都報。」。何時時辰到?一切都報的時候。何時一切都報?時辰到的時候……

 

說回正題。如果我要有好的人生,為什麼要道德?道德對我有什麼重要?

一些人又會說,不道德可能會違法,例如殺人放火。就算不犯法,也會為人唾罵,比如說謊。要坐牢或者被人排拒,不是太好吧?不道德有不好結果,但如果殺人放火講大話不用坐監不會被人駡,那道德本身有沒有價值呢?

 

我們較容易看到不道德的後果,但道德本身有沒有價值卻很少探究。希臘哲人柏拉圖實在很聰明,他想到一個思想實驗,去迫出道德本身的價值是什麼這問題。

 

柏拉圖有一本膾炙人口的書《理想國》(Republic),裏面不是一些定理、公理或者邏輯符號,而是對話。這體裁當然有其社會背景,因為當時希臘的有閒階級經常就一些抽象議題對話、討論、辯論。不過,柏拉圖很有文學天份,能安排不同的人去對話。厲害的是,辯論雙方真的做到勢均力敵,而不是借制造一個弱的假想敵來抬高自己或掩飾自己論證的薄弱。

 

柏拉圖在書中借蘇格拉底的名義說道,正義是快樂和成功人生所必需的。他的對手格勞孔(Glaucon)則用了蓋吉斯的隱形戒指(The ring of Gyges)去討論正義跟我們人生幸福的關係。有趣的是,格勞孔是柏拉圖的長兄,在其他對話錄都有亮相。


 

先說蓋吉斯的隱形戒指故事吧。在小亞細亞的呂底亞有一牧羊人叫蓋吉斯,他有一隻戒指,可以讓他隱形。格勞孔要說的,是如果有了這隻戒指,作任何不道德、不正義的行為,都不會有懲罰。不是說笑,殺人放火的,可以攞正牌有金腰帶,要咩有咩,不亦快乎?

 

格勞孔說完故事後,又區分了三種善或好(goods),第一種是我們為了它自身而欲求的,例如快樂。第二種是又為了它自身,也為了它的後果,例如知識或者健康。第三種本身是一種負擔。但我們會追求它,是因為其後果。

 

哪正義屬於哪一種善?蘇格拉底認為是第二種。格勞孔則認為是第三種。人們都會認為正義的要求是一種負擔,也是繁重的。但為什麼人們卻要扮正義呢?因為名譽,或者不想得惡名。那麼,不是正義為我們帶來快樂人生,而是名譽。

 

格勞孔說得真的很精彩。他描劃了我們的心理,我們不是為了正義的好而努力,也不是認為不正義不好,而是害怕因不正義而受苦。這因不正義所受的苦凌駕了作不正義的快樂,所以我們「發明」法律去禁止人們作不正義之事。

 

正義其實是一種商定或者約定俗成。所以,從個人的角度看,談不上正義本身有什麼好,只是我們沒有蓋吉斯的指環,我們太弱了——所以我們才不敢做不正義的事。在格勞孔眼中,我們人的本性就是貪欲的、互相競爭的,所以我們的快樂,就是物質和權力。

柏拉圖怎樣還擊?

 

在《理想國》的第九部中,柏拉圖比較正義和不正義的人生之區別。但是這區分是有點極端的,他做的是比較最正義的人和最不正義的人的「靈魂」。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心理學探討。

 

不正義的人有獨裁者的靈魂(tyrannical soul),常處於迷亂、後悔和恐懼的狀態。這當然是不健康的。在第四部,柏拉圖指出正義是讓靈魂每一個部份都處於和諧,免於衝突。我們每一個人就像城市,如果只有奴婢,充滿貧困和瘋狂,並讓他們作主宰,這城市會好嗎?由是,正義比不正義好。

 

可以說,柏拉圖推祟理性,理性應是管治我們的法則,因為理性不像欲望那樣令我們衝突,理性可以統整我們整個人、整個城市。

 

不過,正義為何與理性等同?這本身是要證明的。辯士斯拉西麻查斯(Thrasymachus)就挑戰捍衞正義觀念的蘇格拉底,說道德或正義是為強勢團體的利益服務,無所謂理性不理性。

 

柏拉圖又透過蘇格拉底的口,指出我們的快樂有高下之分。哲學家就能經驗各種快樂,包括慾望的滿足、贏取榮譽和獲取知識。只有經驗過各種快樂(pleasure)的人才有資格去判斷什麼快樂最好,只有哲學家經驗過三種快樂,但他會將獲取知識放在最高位置,所以,柏拉圖下結論說,獲取知識的快樂是最好的。後來,彌爾(J.S. Mill)捍衞較高的快樂(higher pleasure)也用了類似的方法。同時經驗過高層次和低層次快樂的,都會選擇較高的快樂。

 

不過,如果一個不正義的人真心地說他很快樂,柏拉圖可以說什麼呢?他只可以說你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快樂。但這的確是我這個不正義的人感受到的啊,原來過得不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不會吧,看來是只你一個哲學家發覺呢……

 

為什麼要聽哲學家的話,為什麼哲學家說了算,本身就是可爭議的。雖然在柏拉圖的定義裏,哲學家是能看見真理的人。但現實是否有人能合符這哲學家的定義?我們的「哲學家」其實也不過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慾,有時會說愚蠢的話,但做離地的決定。如果你因柏拉圖的解說而「暗爽」,你就要小心了。

 

另一方面,理性是否保證我們有美好的人生,或者快樂?這其實是一個大課題。我們要另文再談了。